连着几日,连绵细雨,苏映淅的心情如同漫天乌云鬱闷不已。
眼前案上的安神汤带着淡淡的药草味瀰漫在空气中,皇甫澈找来的崔大夫,说她气虚血虚,所以心悸怔忡、失眠多梦、神志不安…必须好好调养身体,她很配合的喝了这些汤汤水水。
每日上午,她就去逛王府,心想王爷会不会藏在哪个小妾房里逍遥,结果,府里的小妾们看到她都跟看到鬼一样,不但恭敬有礼也不多话,她发现要走遍十六个妃妾的厢房一个上午根本不够用,她这才体会出爹爹曾言后宫深似海,光是一个王府对她而言就已是深不可测。
每天晚上,她亲自到王爷的院落的专房里去堵他,当然她并未如愿。
所以,此时此刻她仍然轻啜着安神汤闷闷不乐。
前几日她想化悲愤为力量的决心,随着漫漫的等待与疲惫,一点一滴的瓦解。
「一意,七王府薪俸会不太够用吗?」托腮沉思的她道出疑问。
「不会吧?!怎么这样问?」门口一株含苞待放的梅花,一意正为它补充水分。
「这几日你陪我逛了王府好几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那些小妾都在做女红缝衣裳。我想看看她们在做些甚么,她们言词闪烁遮遮掩掩,我倒是看到一些布料,像是一般百姓用的布料。」
「我也觉得奇怪,昨儿个我才问过小碧,小碧说:王爷的妾妃个个贤慧有加都是女红高手…。」一意忽用手摀口,无辜的望着自己的主子。
「意思是…」苏映晰睁大眼瞪着一意:「只有我不是?!」
「没有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不成我也要来作女红才是贤慧有加?」苏映晰没好气的:「唉!算了,我要出去散散步。」
「下雨喔!」一意提醒着。
「不用陪我,去忙你的。」
「不要走远,我去准备晚膳的药材,随后就去。」
苏映淅点点头,掷了伞。
步出屋簷,伞上雨滴踢躂作响,雨还真不小。
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沐浴在濛濛细雨中绿意盎然。
「那就散步吧!散步有助睡眠。」
耳畔响起他的话,她忆着那晚,他牵起她在这儿漫步。
他的眼,他的吻,他对她的温柔…不过是第十七号的温柔,她忍不住这么想。
宫中要事…七日后才能回府?是何种要事?是否她真应该体谅相信他有难言之隐?但为何莼妃可知,她却…。
她的思绪又来到相同的死巷,困顿其中。
不知不觉中她又来到王府后院,湿润的地上可见零零落落的桐树叶。
雨渐小,她小心翼翼的登上巨石造景的假山,坐在湿漉漉的巨石上,假山高处视野辽阔,越过城墙,整座桐树林尽在眼帘之下,这样的视野可以暂时让她假想她人在苏府。
「王妃…王妃…」假山附近传来一意轻声的呼喊。
「我在上头。」
「上头?」一意转了几圈,在假山登高处发现她的主子。
「哎呀!我的王妃呀!你在那做甚么?」一意惊呼着。
「上来你就知道,伞放旁边,现在没甚么雨。」一意听从主子指示,虽面有难色还是爬上湿滑泥泞的巨石。
「王妃呀!这里可不是苏府,堂堂一个王妃爬来爬去像话吗?」一意在苏映晰身旁坐下还是忍不住叨唸。
「你看…」苏映晰示意着一意眼前的景象。「像不像苏府?」
一意没有应答,眼前桐树梢穿越在云雾飘渺间,风儿不着痕跡在林梢带动着雾气缓缓移动,她的心却异常波动了起来。
「真的有些像…」
「一意,在这里…有你陪我真的太好了,你和我一样从小就在苏府长大,你会不会也想家?很抱歉让你跟我一样困在这…」苏映晰把头轻靠在一意肩上。
「一意是孤儿,自从来到苏府才能过上安定的生活,老爷和小姐视我如亲,能跟随小姐照顾小姐,一意生活无虞已心满意足。」她泪光闪闪说着,苏府让她有家的感觉。
「一意,我很想家,我不知怎么了…一直觉得我再也见不到昱綺了…所以,我好怕你也会离开我…」苏映晰泪眼濛濛哽咽着,此刻她只是个想家的小孩。
一意感同身受的轻搂着她的主子,默默流着泪。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很重,渐渐掩盖树梢,雨忽微细如针忽大如豆。
一意忍不住打破沉寂,「王妃…」
「我知道你要说:雨大了该回去了。对吧?!」苏映晰接着说:「你呀!就是这么理性,难道不能陪我任性一回吗?」
「王妃!从小你们三人不知任性千百回了,现在可是堂堂王妃,小心让王爷的妾妃们看笑话了!」
苏映晰望着一意正经八百的脸孔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才怕你淋雨生病没办法照应我呢!走吧!」
雨毫不留情的倾盆而下,她们在滂拓大雨中回到了王妃专属的厢房,有个人影在门口来回踱步。
「小碧见过王妃。」是小碧她对苏映晰福了福身。
苏映晰对她点头后,她随即替她开了门。
「雨下这么大,王妃快进屋暖暖身。」小碧眼带责备的看着一意:「王妃晚餐的药膳已备妥,厨房那等不到人过去,託我来瞧瞧。」
「劳烦碧姊姊了,一意这就过去。」一意闻言随即再执起伞出门了。
「小碧,明天就是第七日了,王爷会不会回府呢?」七天不太长也不太短,她忍不住想问。
「王妃,小碧正是来传旨意的,皇太后有旨明日要接见王妃,王妃身体可无恙?」小碧俐落的取来乾净的棉巾想帮苏映晰擦乾身上的雨水,随即她叫了起来:「王妃,您的衣服湿透了,这怎么行要是王爷知道了,肯定要生小碧的气。」
随即小碧将火炉生了火,并身手俐落的添加新柴火,屋里顿时暖热起来,炉火映照着她红通通的脸,苏映淅忆起儿时她最爱在灶房看王嬤嬤生火,冬日里她特别怕冷,手脚总是冰冷,只要王嬤嬤生起那熊熊烈火总能将寒意驱赶得无影无踪,她总是会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叮嘱她不要靠太近,想到这里眼已上了层薄雾。
「王妃…」小碧见状,不敢多问,正巧一意端着热腾腾的药膳进了屋:「一意,赶紧伺候王妃更衣,以免着凉,皇太后寝宫有些脚程,明日辰时出发。」交代完毕,便对苏映淅福身告退。
* * *
也许是在七王府闷了太久了,皇太后下旨接见并未让苏映淅特别紧张,一路上的风景让她解了不少鬱气,她尝到自由的空气。
没太久,苏映淅来到皇太后居住的延福宫,宫内外带刀侍卫如同七王府般戒备严谨,只是座落于此,离北城有些距离显得格外寧静。
宫内摆设雅致秀丽却不奢华,寝宫里,金黄色的鼎炉中燃着檀香,淡雅的瀰漫着,宫女在一旁忙着热壶泡茶,皇太后倚着红花刺绣的软垫举止缓慢优雅地正在品茗。
「臣妾参见皇太后。」她行了宫礼,感到眼前的皇太后正连一根毛都不放过的紧盯她瞧。
「果然品貌清秀端正,皇孙真是有眼光,你们大婚那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本宫连好好瞧瞧你的时间都不够。」
皇太后赐了坐,还亲热的执起她的手,命宫女给王妃斟茶,对孙媳妇左看右看,十分满意的模样。
「我没记错的话,淅儿是你的闺名吧!」
「回皇太后,是的。」
「你已是我皇族的孙媳了,就跟澈儿一样,称本宫姥姥就行了,你日后要和澈儿互敬互重,和睦恩爱,早日为皇族生下子嗣。」
「是的,姥姥。」苏映淅心虚地应付着,心想你的爱孙皇甫澈不知有甚么毛病,已好几日不见人影,人都见不着更是不可能生下子嗣的。
皇太后打量着苏映淅那对涉世未深纯净的眼,柔声的说:「淅儿,不瞒你说,本宫的眾多孙儿中,我最疼的就是澈儿,澈儿是个性情善良的好孩子,我是最知道他的,如今他对你认真,就是一辈子了,所以,赶紧为他生个皇儿,也就定下来,莫让澈儿的那些小妾们捷足先登了。」
「是的,谢姥姥对淅儿的提点,淅儿谨记在心。」回完话苏映淅心底又是一阵无奈,对我认真﹖一辈子﹖在皇太后慈爱又敦厚的眼神下她都忍不住要叹息了。
「深宫度日漫漫,有时本官也感到十分寂寞,而且这宫里已经好久没有婴孩的笑声了。」
「若姥姥愿意,臣妾可以常常来陪太后姥姥。」苏映淅得体又出自真心的答道,在七王府不仅寂寞,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本宫很高兴。」皇太后微笑了一下,欢喜的又执起她的手:「我是看着澈儿长大的,他千挑万选迟迟未有正妃,着实让本宫操心了好一阵子,现在娶了你,本宫也就真正放心了。」皇太后的声音低哑而温柔,有着和大嬤嬤相似的语调,苏映淅渐渐的溶化在这份慈爱中。
「淅儿,本宫已是这把年事,在这宫中人人都有各自的不得已,而这个世上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皇太后语重心长,前几日,一向洒脱自如的爱孙儿憔悴万分的出现,不过就是为了人生的无常,她怜惜着眼前的人儿。
「姥姥,您若是有心事,您可以说给淅儿听,淅儿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爱跟别人嚼舌根,而且我爹爹自小就告诉我们,人有心事一定要说出来,若放在心里积了鬱气就会伤身;若不想告诉别人,就跟花说跟树说,这样才不会生病…」说到这忽见皇太后似笑非笑的脸,苏映淅突觉自己失言了:「姥姥…恕臣妾多言了。」
皇太后笑了笑:「不要紧的,你爹-苏御史这个论调还挺有意思的…」她停顿了一下问:「听说你们三姊妹长的很像﹖」
「回姥姥,臣妾的姐妹的确是长的很相似。」
「外传你们三姊妹自小身子虚终年卧床,苏御史可是费尽心思。」
「是的,臣妾随着年纪增长这一、二年渐有起色,但是很遗憾臣妾的妹妹还是很虚弱。」苏映淅谨慎的回应,她的爹爹的确是费尽心思不让她们入宫。
「说到这哀家仔细瞧发觉,你的脸色过于苍白,定要好好调养身体,否则怎能怀上皇子﹖」皇太后恼着,这皇孙还真会挑!挑了个药罐子,萧将军未过门的妻不也是…
苏映淅见皇太后神色不太对,赶紧说:「臣妾让太后担忧了,日前王爷已请了一位崔大夫来替臣妾看诊调养,臣妾身子已没甚么大碍。」说完苏映淅一阵脸红真想鑽地洞,这是在掛保证自己真能生孩子吗 ﹖!
「崔大夫…他之前是曾是太医院的太医,他医术精湛,皇上好几个妃子经过他诊治后都怀上龙胎。」皇太后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忽然笑开坏:「我们澈儿果然设想周到,那哀家就宽心了,你们小俩口可要多加把劲,知道吗?」
「是,臣妾知道。」苏映淅红着脸垂头低语,她倍感无奈,怎么永远离不开这个话题。
接下来皇太后令宫女拿来许多高贵药膳赏赐她,而后喊身子乏了,才依依不捨让她回王府。
有双眼紧盯着苏映淅乘上轿,直到轿子渐行渐远变成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
「别看了,傻孩子,人都走远了。」皇太后慈爱的瞧着自己的爱孙。
「姥姥,您累了吧!孙儿扶您回房休息。」皇甫澈一解思念之情。
「唉!姥姥本来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以解决你的烦恼…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皇太后身子老心还未老,不出手帮忙爱孙是做不到的。
「此话怎说﹖」
「这种情况应该让淅儿知道,于情于理也该让淅儿回去苏府,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碍于你们刚大婚,所以淅儿才无法回苏府,姥姥想若是她那个双胞胎妹妹可以替她待在王府一天,也没人知道她回去过…唉!可惜,她那个妹妹病懨懨,若是连路都无法走,也无法替她了…」皇太后一脸疲惫在软塌上坐下,但双眼却还炯炯有神。
「皇姥姥!您真是孙儿的救星…」皇甫澈热烈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