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班的音乐课素来都是喧闹的,夹杂着插科打諢与练习时候的各式背景声,可今日却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中有浓厚的紧张味道瀰漫。
无他,期末发表的日子到了。
作为第一组上台的孙安选手紧张得两条腿都不由自主打着颤,悄咪咪逃离姜莱大魔王的监视范围,激动的心颤抖的嘴,垮着张脸向林辰逸求助:「大大大大哥救救救救救命……你说我当初为什么要作死自己凑过去姜莱那组啊呜呜呜……」
「少年,安心上路吧。」江韶笑嘻嘻地凑过来给孙安送别。
孙安难受,孙安想哭,孙安心里苦。但他能说他是为了撮合江同学和大哥才硬着头皮凑去姜莱那一组的吗?
不,他不能,他只能憋着。
另一头,姜莱一发现孙安不见就气呼呼地跑过来捞人:「都要上台了你还在鬼混!」
「你不懂!我这是在寻求精神慰藉!」被姜莱提着后领拖走的孙安哇哇反驳她的话。虽说完全没被慰藉到就是了,呜呜。
目送两人离去,江韶喊了声「少年保重」并向孙安敬礼,又扭过头盯着林辰逸头顶的白色耳机笑着打趣:「都要上台了,这回总不是听力了吧?」
林辰逸无奈地望了江韶一眼,轻轻摇头。
他这次听的的确不是英文,而是他们准备演唱的那首曲子的吉他伴奏,他特地请江韶录下来发给他以便他在家时独自练习节拍,现在也同样在心中默自跟唱,以求稍后演出时能尽力做到最好。
到头来林辰逸还是没能弄清楚江韶的情况。
虽说后续两人练习时江韶指尖颤抖的情况转好了些许,情绪也不像那日能明显读出异常,他猜想应是药锭起了作用;只是她打呵欠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课堂上也总是睡着,林辰逸查了资料才知道那可能是副作用之一。
「时间差不多囉,第一组准备上台。」胡苗菏架好摄影机,举起他的大声公开始招呼。
「来了,死神的召唤来了……」孙安死死扒着墙壁不肯松手,嘴里唸着各路神仙名号像是在恳求保佑。「玉皇大帝女媧娘娘妈祖娘娘註生娘娘太上老君文昌帝君土地公财神爷释迦牟尼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
最后还是林辰逸出手、不对,出脚赏了他一记踢腿,姜莱才总算顺利把孙安带上台。
「死神……难道不应该求耶穌吗?」全程观看第一现场的江韶不禁失笑。
「嗯。」林辰逸应着,覷了眼台前正接受姜莱辅导的孙安,他薄唇张歙,淡淡吐出一字:「笨。」
话虽如此,他唇角却勾着笑。
孙安是笨,又聒噪,可是他的信念却异常坚定。
孙安家里是隔代家庭,家境不是很好,孙平为了分担家计也是早早出了社会,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弟弟能够唸大学。可孙安知道他头脑差,拚命学习过后成绩依然没有起色,最后孙安决定走另一条路──体保生。
林辰逸见识过孙安有多努力,否则他不会和孙安继续来往。
孙安较林辰逸稍矮一些,一米七四,一年级的第一堂体育课测试百米衝刺时孙安的成绩就和他的学业一样差,可每当自由活动时间,同学们相约打球,孙安就自己在跑道上练习,练长距离耐力、练短距离衝刺,跨栏学得比谁都认真,林辰逸就在旁边帮他推滚珠瓶。
终于在一年级暑假,田径校队向孙安拋出了橄欖枝。
台上,孙安在话剧当中饰演英勇无畏的骑士,健康的麦色肌肤底下是精实紧绷的肌肉,一颗寸头简单俐落,往下是立体的眉骨,眉宇间刚毅清晰可见,孙安挺直腰桿长身而立,右手举剑、剑尖直指前方扮演国王的另一同学。
这齣话剧还挺有意思,以古西方为背景,讲述荒淫无度的君王残忍杀害本应受他庇佑的民眾只为博情妇一乐:漫天玫瑰花瓣倾潟而下,将下方以为受邀宴会而惊喜欲狂的无辜人民活活掩埋,沉重的花瓣压得他们窒息,而君王却端坐高台,满桌仙饌蜜酒,与身后环绕的佳丽兴致勃勃地欣赏这美丽却残忍的一幕,享受这份扭曲的快感。
「是姜莱自己写的剧本?」江韶印象中没见过这个主题的话剧。
「改编,原作是画。」林辰逸替她解答,回忆着姜莱曾提到过的灵感来源,片刻才道出剧本原型的画作名称:「艾拉加巴卢斯的玫瑰。」
原画里其实没有骑士的角色,倒是有名身着绿袍的男子,据说是画家的化身,惨案就在眼前发生却无能为力,只得愤慨注视着高台上的王;姜莱将画家身分改为骑士,更符合孙安的性格特质。
江韶点头表示理解,又投入话剧潜心欣赏。
短短五分鐘的表演时间很快过去,江韶还有些意犹未尽,胡苗菏已经发下互评表让他们彼此打分,同时开麦讲评姜莱这组的演出。江韶想都没想,大笔一挥全员满分;林辰逸斟酌着,只给孙安和姜莱满分,其馀人都在七至九分间浮动。
下一组登台的是李曼婷和刘昕禹。
两人甫出场便引起阵阵譁然:李曼婷身着宽大素白衬衫,白皙锁骨大方敞露,下身的牛仔短裤被掩在衣襬下几乎看不见,脚踩绑带长靴,平日里扎着的马尾此刻随意披散在肩头,杏眼透出几分慵懒;刘昕禹穿着同款衬衣,半边下摆自然垂落,另半边老实扎进裤头,黑色西装长裤衬得她双腿修长笔直,勾着难言媚态的丹凤眼直盯着李曼婷瞧。
江韶表情古怪:……不对劲。
林辰逸细品了会,联想到上次刘昕禹莫名的敌意,顿时了然。
李曼婷没拿麦克风,而是直接走到电脑前敲字,刘昕禹也走到前门「啪」的一下关了灯。
背景音乐响起的瞬间,整个八班登时炸开了锅──
这熟悉的前奏口哨声!不就是当年差点被禁播的那支超火辣热舞吗!
总是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无法忘记我。
总是让你的心绪动摇,怎么也无法逃脱。
再一次偷走你的吻,接着远远地逃走。
我呀、就是个捣蛋鬼。
李曼婷跳的女位,和男位的刘昕禹贴得极近。
刘昕禹一手扣着李曼婷的腰,宽松的衬衫一下凹陷进去很是惹眼,另一手与她十指紧扣,嘴唇藉着wave从交握的掌心向上攀爬,腕骨、小臂、肘间,上臂再至肩头,最后落到李曼婷嘴角。歌词里分明是偷着来的吻,到了刘昕禹这儿简直是正大光明的亲,唇瓣贴着李曼婷的轻轻摩娑,似吻非吻更添煽情。
她们逆着光,在台下看不清表情,倒是听见音乐间隙中传来一声辨不清属于谁的轻笑──
紧接着两人的脸就贴上了。
严丝合缝地贴上了,光都透不出半点的贴上了。
台下翻天的喧闹瞬间噤了声。
片刻后──
「靠北啊这尺度是能播的吗……」
「啊啊啊啊亲到了!我发誓她们绝对亲到了!」
「她们如果不是真的那我就是假的!」
江韶额间止不住地抽,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参破了某种红尘,但实在没有那种世俗的慾望。
亲眼看着江韶脸色青了又白的林辰逸不敢吱声,心底叹了口气。
见两人舞蹈进入尾声,江韶在互评表上愤愤画了个大大的圈,过了会才咬着牙又在旁边加一竖笔,到底还是给了满分。
她侧过头在林辰逸耳边低语一句,趁眾人鼓掌偷偷起身溜出教室。
林辰逸想了想,捏着卫衣口袋里的面纸也跟了出去。
他进不去女厕,就倚在洗手间外的白墙等着,兜里捏着面纸的手随着隐约传来的呕声再再收紧,塑胶外袋劈哩啪啦的响声被闷在口袋里听不清,竟也没让江韶听见。
江韶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被捏得皱巴巴的面纸立刻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甚至都没抬头去看,「谢啦。」自然而然抽出面纸擦拭仍沾着水珠的嘴角,纸巾用过的那面被她往里摺着随手塞进口袋──她穿的还是林辰逸的外套。
「走吧。」
「江韶。」
江韶脚步顿住,敛着眼,也没说话,就等着他的下文。
最后林辰逸也只说了他有带水。
江韶一愣,反应过来后喃了句「谢谢呀」,无意识捏住他外套下摆的指尖随之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