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时,位于南新大街的南新堂口,许元武的卧室没开灯火,映照进来的亮光是外头月娘的恩赐,床铺上躺着一名男子,紧闭双眸,蹙眉之间流下透明的冷汗,在寂静之中,他的用力喘气显得格外吵闹,额前的发全尽湿透了,如此难受的模样,似是做了恶梦。
许元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床上的男子痛苦着,不但毫无同情之意,反倒勾起嘴角,露出无解的笑容,好似男人受折腾的样子,是一齣有趣的喜剧。
猛然,男人从床铺上弹了起来,慌乱地喘息,正常人在恶梦惊醒之时都会基于本能喊出声来,可这个男人却一个音节都没哼出。
「醒啦,小老鼠。」
见他为此感到恐惧而浑身发抖的模样,许元武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年尚俊,明明都被折磨得如此彻底,为什么就无法露出这样感到畏惧的表情呢?
只要服软那么一次,或许我们就不会这样彼此痛苦着。
许元武不太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工作上,他是个目标狙击十分果断的人,只要是他决心要捕杀的猎物,他便有手段把猎物搞到手。可是,唯独年尚俊,许元武实在不懂自己到底要年尚俊做什么。
他恨年尚俊夺走他的东西,无论是对兄长、对年尚俊的信任,还是自己对所有事物皆可无情的冷血。这所有的线索,全指向一个结果——他爱年尚俊,许元武爱年尚俊。
有些人们注定不会在一起,有些人们就算注定相爱也必须反目成仇。
「千羽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尚在陌生中寻求熟悉的千羽霖,被沉思半晌后向自己提出问题的许元武稍稍吓到。
是啊,为什么我会来这里?我明明和净辰哥一起,接下来我就睡着了,一点意识耶没有,醒来就看见了这个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而且似乎知道我的底细。
千羽霖难得地冷静下来,面对许元武的第一瞬间,说实话,他很怕,怕到全身发抖没在开玩笑,可是当许元武沉默的短暂时间里,千羽霖从许元武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名为孤独的感觉,比我、比杜硕月、甚至是比任何人,都来得强大的那种孤单。
遇上同类时,人类不会露出排挤的神情,反而会不自觉地表现出同情、理解的表情,千羽霖不懂自己为何要如此,这个男人看起来明明就是某个帮派的老大,为什么会有令自己同情的所在?可是,后来想想,杜硕月不也是如此吗?那样一个人背负着多少生离死别,却无法将情绪完整地倾诉给他人。
现在提到杜硕月,千羽霖就满脑子混乱,或许是昨天那个吻后劲过强,目送杜硕月离开的那场雨下得格外猖狂,蹲在门口的他显得可怜,明明他和杜硕月,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为此结论,千羽霖不由得心紧了一下,他不愿意和杜硕月只是那样八干打不着的关係,说来矫情,千羽霖想要替杜硕月承担痛苦,哪怕只有一丁点,他也愿意,因为千羽霖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看着杜硕月就这么故作坚强。
那样的杜硕月,迟早会崩溃的。
许元武见千羽霖看着他走神,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哑巴这种特例,他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最后只好妥协地去拿纸和笔递给千羽霖,问他:有什么想问的快问,怕你之后连写都写不出来了。
闻言,千羽霖疑惑地歪了头,写道:为什么?
「杜硕月为了救杜硕海,把你押给了我。」
许元武的语调中毫无波澜,却不晓得他的这番话,在千羽霖本来平静的内心再度躁动起来。千羽霖手上的笔无预警地掉落下来,他慌得想弯身去捡,却因为无法轻易移动而失败,脸庞朝下的那个瞬间,千羽霖觉得眼里似乎有酸涩准备就绪,温热正预备打滚,他赶紧回到原处,试图用无谓的方法制止自己接下来毫无意义的行为。
无奈,他没有成功,不该落下的眼泪无能地沿着脸庞线条滑落。
千羽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明明许元武什么都还没对他做,明明现在还好好地待在床上,就算许元武说接下来可能连写字都不行,但千羽霖清楚,促使自己泪腺作用的不是这些可能会死的恐惧,而是杜硕月为了杜硕海而把自己推出去。
杜硕月,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又为什么如此乾脆地把我推给别人?
剎那间,千羽霖怀疑起与杜硕月唇齿相依的朦胧片刻。
或许千羽霖真的错了,杜硕月真他妈不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