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悦手提一盒品牌甜甜圈,站在一栋高级住宅前。
他摁了电铃,乖乖等着,就像隻送礼物的小狗狗似的。
门打了开来,一名男子探了颗头,张着大眼睛的望向他。
见到来人,他露出天真灿烂的微笑,把门完全打开衝上前抱住子悦。
子悦也回抱他,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将脸往他身上蹭。
两人都笑得开心,男子因为太过快乐,还在原地跳着,不断往子悦那压去。
相拥许久,两人才放开对方。
子悦在刚出狱时其实就已经来过一次了,但那时子贤不在,所以他就走了。
今天能遇上他,他可乐了。
子悦把东西交到对方手里,抬着双手在胸前脸前比划着手语,「你吃过午饭了吗?」
子贤看着点点头,然后后退一步对他招手让他进来,但子悦拒绝了,跟他说自己等等要去上班,有人正在楼下等他。
而且子悦想到了墨悠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丢他一个人在楼下不知道他会不会又疑神疑鬼的,所以有点担心。
子贤听了瞪大眼睛,把甜甜圈放在旁边的鞋柜上,双手飞快的在胸前、脸前比动着,「你有工作了?有交新朋友吗?」
子悦点头,「有啊,我在警局里当助手,有认识一个人。」
子贤笑得很开心,「好棒,我原本很担心你因为出狱会过得不好。那个人是警察吗?」
「不是,他是侧写师,是评估师,我现在跟他一起住。」
子贤点头,不只手比得快,表情也十分生动,感觉得出他很开心,他开玩笑的比着,「我原本还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但看来我晚他一步了。」
子悦开心的笑出声,但子贤听不到,只看得到他的笑脸。
子贤又比着,「你那么爱玩,可不要给别人造成麻烦哦?」
子悦露出撒娇的表情,用手语比着,「我才不会。」
子贤看着,向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再紧接着比,「好啦,你赶紧去上班吧?要好好工作哦,之后我们都有空的时候,记得把那个朋友介绍给我。」
子悦点头,上前又抱了一下哥哥,然后才赶紧离开。
子贤站在门外,不捨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后才退回家里把门关上。
墨悠在楼下等了许久,听到背后的大门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向走下楼梯的子悦。
「你哥哥还好吧?」
「嗯,他很好,」子悦说着,因为室内和室外的温差而整个龟缩了一下,「老样子。」
墨悠看着他,两人一起走向公车亭去,「他是那个对吧?我记得是什么医疗科技公司的执行长还是什么的?」
「是啊,嘖,但是也是老爸的啦,是老爸的公司,」子悦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让他接手而已,因为公司也是和老爸的医院有永久合作关係的......一个东西,他想要在自己医院里垄断市场吧?无聊。」
「是哦......他喜欢甜甜圈?」
「......没有啊,甜的都嘛喜欢。」
墨悠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把头转回前方看着,停住了话题。
子悦其实跟他说过,子贤是会说话的,因为他有戴助听器,但是他们兄弟二人对话都是用手语进行,是因为他们不想跟别人分享他们的话题,而且要说别人坏话时很方便。特别是,子悦非常喜欢跟子贤说父亲的坏话,而子贤总是都会认真聆听。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想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关係跟凡人没什么两样。
车子在绿灯时的飆快,总是狂妄又毫无纪律,丝毫不让人半步,有时会闻到汽油味,墨优会在鼻子前挥一挥。
人数为二的小团体总是试图找到属于他们的连结方式,独一无二,无法抄袭。
这不知道是人类之间本来就有的天性,还是一种为了什么目的而生的世袭。但子悦不例外,自己也不例外。
子悦和子贤,自己和子悦,魏蓝和自己,人们总是努力在寻找能活在别人生命里的一点独一色彩,总是奋力在世界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光亮。
就像深怕有一天自己消失了,会没有半个人记得自己一样。
墨悠眨了眨眼,轻轻勾起微笑。
每当他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地方和正常一样时,他都会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在内心里感到一点安心。
至少,他还能称自己为半个正常人。
他们在警局那站下了车,子悦自顾的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着,没有等他。
有时墨优会觉得他就是隻狗,像狗一样的人,或是像人一样的狗,发情了就做爱、无聊了就蹦跳、情绪激昂就大叫,遛狗时也不会等主人。
墨悠笑了一下,原来自己已经认定自己是他的主人了?好自傲啊......他想,就因为自己给了他一个至少像家的家,给了他可以温饱的食物,给了他可以称得上是快乐的心情,自己就可以自称是他的掌控者了,人类就是这么狂妄又自以为是的动物。
墨悠摇摇头,让自己别胡思乱想的赶紧跟上子悦的步伐。
或许就像子悦在便利商店前说的那样,自己可能更像是个狗吧?无法活在没有依傍的日子里,无法存在没有臂膀的孤冷下,无法走在没有保护的道路上。
没有一个精神支撑或是信仰,他根本无法苟活,墨悠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子悦,但是子悦呢?他需要自己吗?他不免不安地想。
目送子悦离开,子贤扭身回到了房里。
门在关上后发出喀的一声,子贤提着手中的甜甜圈盒,在鞋柜前踌躇一下。
几秒,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鞋柜,将东西放了进去,再轻巧的拉上鞋柜门,尽力不发出半点声音。
完事后,他走出玄关的档墙。
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端着茶杯,在嘴前轻轻呼着气。
他撇眼看到子贤走回来的身影,收回自己的视线喝了一口茶,「是谁啊?半点声响都没有。」
子彬瞥了父亲一眼,将身子向后靠,舒适的倚在沙发上,「朋友吧?」他替子贤解围,毕竟自己坐的这个位子不像父亲的会被墙壁遮挡,轻易的就可以看到玄关前的光景。在子贤开门的那一刻,虽然二弟很快就出门将自己完全隔绝在外,但他还是看到了来人。
是自家老么啊。
父亲把杯子放到前方茶几上,冷冷开口,「没问你呢?答腔什么?」
子彬砸砸嘴,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子贤不安的微笑着,「对,是朋友,公司里的人。」
「也会手语啊?」父亲抬眼暗戳戳的瞪着他,总觉得二儿子在隐瞒自己。
子彬将头转回来又加入这种语言上的角力,看着子贤冷汗直流,他还是皱了一下眉又看往老爸那,「父亲,我下午有工作,快中午了,不好耗在这里,有事还是快点问问让大家忙自己的事吧?」
父亲被吸引目光,看向子彬。
子彬是大儿子,也是最懂事的一个,但他的性格一向乖戾、独来独往,对自己吩咐给他的大小事虽然都能照话办成,但却也不会有过多的讨好和表达,简单来说就是就连身为他的家人也不能轻易探透他的情绪和心情,他总是木訥又冷色,不知其喜怒哀乐。
但许昌逸其实没有很在意,因为他的儿子各个都有自己的性格,他也知道。但他不会将他们磨得都如一个样,他喜欢他们有稜有角的,喜欢他们各有色彩,这是生物多样化的一环,他不想洗去他们身上的味道。
用匹配他们性格的方式教导他们,加深他们本身的风格,让他们自由发挥,这才是他教导儿子的方法。
虽然他自己还是会有强求的时候,毕竟他才不允许自己以及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东西不完美;他也会有偏心的时候,毕竟他们之中还是有自己比较喜爱的儿子,及自己比较不乐见的孩子,但他自认自己是个很完美的父亲,就跟他完美的人生一样。
他不喜欢失败,而且他也从来不会失败。
「所以,现在子悦已经在你们警局工作了?是像你一样,法医之类的工作吗?」
子彬望着眼前地板,面露沉思,他推了一下眼镜,「父亲,光是拿到公家机关职位的后门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是法医?法医要有执照、工作经验,不是我们......。」
「所以不是就对了?」许昌逸打断他。
「......是个正经的工作就对了。」
子彬冷冷地说,显然不想多管间事,父亲的这个命令他已经照做了,但事情做得是否完善?走向如何?他就不想多介入了。
许昌逸盯着子彬看,子彬却若无其事的看着前方墙壁,子贤不安的来回看向二人。
在这种对峙的气氛下,他总是显得一无是处。
不,他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如果是自己的话,他就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他总是顺从父亲的所有话、所有命令。
子贤见二人胶着,打哈哈的想缓解一下氛围,「父亲,上次我们讲的专案,我已经开始执行了,目前研发部很顺利,下礼拜就可......。」
但话才说一半,许昌逸举起右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那是你份内的事,本就该执行好,没有执行的话你的责任就大了。」
说着,他从沙发上起身,拍拍身后的衣服,「本来还觉得你沉着稳重,才把盯紧子悦的工作交给你,没想,你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混水摸鱼,」他用食指在空中挥了一下,「不中用,我自有办法。」
子贤仰头望着三人之中唯一站着的父亲,面带失落和担忧,又转头看看自己大哥。
子彬面容冷峻,无法看清他的想法。
他只好也站起身来到父亲身边,「父亲,这件事就暂缓吧?子悦也出来没多久,很多事都还没定下呢。」
许昌逸闻话,把瞪着子彬的眼神转移到他身上,「你在这一个劲的讲甚么东西?你才是最不中用的那个,半点忙都帮不上。」
说罢,他萧颯颯的走向门口,拿起掛在一旁的大衣,把双脚穿进皮鞋里。
子贤看着,赶紧上前替他接过大衣,就像个下人似的卑躬的替他穿上,并手忙脚乱地打开一旁的大门,又是替他整衣服,又是替他拉好衣襟。
子彬把这一切都冷冷地看在眼里。
看着子贤忙东忙西的服侍父亲,直到二人的身影被关上的门隔绝,他不屑的哼了一口气才从沙发上起身,自己动身收拾手握式长夹的东西,再走到玄关前。
这里是子贤的家,他正想着自己等等离去后是否该所门这件事?毕竟子贤刚刚出去时,不像是有带着家钥匙出门。
果不其然,不下阵子,外头传来由远至近慌张的脚步声,他还在玄关处倾听着,就看到面前的门突然就打了开来,二弟正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对方「啊?」了一声,跑进家里的厨房吧檯处,在上头的碗里翻找着,动作很迅速,「哥哥怎么还在?」
子彬皱着眉看他,「你就这样跑出去了我怎么走?我用备用钥匙锁门的话,你等等怎么进来?」
语毕,空间里却只剩下子贤东找西拿,跑来跑去的声音,两人之间的对话间隔空了太久了,子彬觉得子贤可能没听到自己的话。
但显然不是,子贤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又继续开口了,「我开车送父亲到医院去,」他说,又匆匆忙忙得跑到门边,一边穿鞋子,他一边把手中的东西举起来挥了一下,钥匙发出喀拉喀拉响亮的声响,就如大男孩脸上雀跃开朗的神情,「我有拿钥匙,所以你就用备钥锁门吧,」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他噠噠噠的就又跑出去了。
子彬看着他跑出去,赶紧开口,「外面那么冷,你也不穿......,」但对方没等自己话说完,身影就晃的出了门,「件外套?」
看着二弟那副像小狗般奔往主人去处的模样,他不解地摇摇头。
就是个父亲,那样讨好是为何?连自己冷了也不在乎,只不想让父亲等待?父亲肯定也是在一楼大厅等吧?不会被冷到吧?那他又何苦呢?父亲也不是不会开车或没有司机。
子彬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打开鞋柜准备拿鞋子,便发现了里头的甜甜圈盒。
他顿了一下,想起刚才是子悦拿着这盒前来拜访子贤的。
子彬伸手替子贤将其拿了出来,放到冰箱去,才又走回玄关。
今天自己没放的话,肯定会被子贤给忘了吧?他想。
他锁上门,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呼出冷冷地一口,不断回想着子贤方才的身影。
那傢伙从小就这样,到底是为了甚么?他也不像是那样现实,那样贪婪钱财、权力的人。
他不解的摇摇头,走进电梯内。
不管如何,也不甘自己的事吧?自己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