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六 仙
天空的彼岸，公孙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看见自己的血，面对实力相当的对手，每一次交手都必定会受到相当程度的损伤，尤其方孟顏又是公孙緋亲手交出来的，说实话这种像是在跟自己的分身对战一样的感觉有点难受。
不过也正是如此，他们每次在碰撞后所激盪的花火，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这个世界的规则。
若单以损伤量来看，公孙緋甚至要大于方孟顏，毕竟要维持隆冬冰雪，还要专心去找规则出现波动时的漏洞。
如此一来，纵使她已经出了全力，却比心无旁騖的方孟顏还差上一分，而这一分，就足以影响胜败的关键。
不过这些已不再重要，时机已然完全成熟了。
公孙緋抹去了小嘴边的鲜血，与方孟顏再次拉开几个身位，向天空一指，这一指之下，乌云退散，那点点白光最终匯聚成了一颗巨大的白球，从那乌云后显露了出来。
彷彿就是将天空明月搬至了此处，但方孟顏知道，这自然不是天上星辰，而是公孙緋法术为之。
「我为了今天做了太多准备，孟顏，很遗憾，你是赢不了我的。」公孙緋淡淡的说道。
在那白球中，似乎正有一个世界在悄然成型，那是吸收了这个世界的生命力量，再次诞生出的一个小世界。
这个世界中将建构出规则，将诞生出人类，将有人类修仙，而身为主宰的公孙緋，在世界诞生根源那一剎那，也将成仙。
实际上公孙緋身上的问心境气息已经开始逐渐衰弱了，在如此强度的碰撞中，规则早已被扭曲，公孙緋的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了那未曾有过的……仙气。
方孟顏不禁感叹到，就算此刻是敌人，也不得不敬佩，一直以来走在前面的公孙緋，在此刻将打破千百万年来那无形的枷锁，成就仙境。
如此天资，如此光芒，即使不被眾人理解，即使被眾人唾弃，依旧不畏的走向未知的远方，那是属于她的骄傲，也令方孟顏感到无比自豪的师父。
但也正因为如此，方孟顏更该去阻止公孙緋，他想要告诉公孙緋，她……不必孤独。
若将仙境比喻成锁死的大门，公孙緋此刻在做的，就是将手直直插进那缝隙之中，用着无与伦比的暴力，将门打开。
问心境的力量逐渐退去，每增加一丝仙气，都令方孟顏感到一丝压力，说实话恐怕要不了多久，就算公孙緋只突破六成，达成半步仙，都能直接将他杀死。
「师父，我从未想过要赢你，我只是在爱你。」方孟顏的双目透着温柔，透着清明，即便公孙緋拥有了神的权能，他也要在这里阻止她。
对公孙緋来说，三千年前就已经与方孟顏结下缘份，对方孟顏来说，则是在更久更久以前。
拉动了与公孙緋连系着的白丝，方孟顏拿出了封宇镜。
「结缘。」方孟顏轻声开口。
一道白丝缠绕起了封宇镜，随后便疯狂的向上生长而去，彷彿是要去与创造此物者结缘，眨眼间便突破了苍穹，向着更远的地方而去。
好烫。
白丝上传来的高温，是连双问心都无法抵挡的能量，那是超脱了这个世界，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力量。
建承界外，在苍穹中向前飞行的男子，身子忽然一顿，接着他回头一望，便看见一条追着他而来的白丝。
「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吗？」这黑衣男子便是洪封宇，也是方孟顏在幻界中唯一接触过的超越者。
「罢了，我就帮你这一次。」似乎是想起了甚么，洪封宇轻轻握住了那条白丝。
连接着封宇镜的力量，终是传入进了方孟顏的身体里。
好痛。
就算失去手臂，少掉内脏，爆了半颗头，身为问心境的他不应该会有这种感觉，不过方孟顏也知道疼痛的缘由。
连接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便会导致自身受到侵蚀，这一点方孟顏并非没有经验，然而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仙境，甚至极有可能是仙境之上的力量，所侵蚀的便是方孟顏自身的存在之力。
既不是生命之力，也不是灵魂之力，而是存在之力。
「方孟顏！」即使是即将踏入仙境的公孙緋都对此刻充斥在方孟顏身上的力量感到畏惧，但这畏惧仅仅出现一瞬，便又被她掐灭。
这种力量不可能维持太久，哪怕只能打出一击已是极限，方孟顏将一切都赌在了这一击上，自己只要撑过去，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成仙。
存在之力受到侵蚀，无法靠生机填补寿元，无法靠轮回再有来世，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尘归尘，土归土。
如此一来，公孙緋当初所想的，不论谁胜谁败，都有一人能够成仙的愿想就没了。
只有她能成仙，只有她会成仙，这条路上将只有她可以走到永远。
「怪了，这不是我一开始所想的吗？」公孙緋一怔，手里构筑着防御的法诀却停了下来。
然而这个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孟顏已经没有救了，自己若是在此刻放弃成仙，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才是真正的辜负所有牺牲的人们，才是真正的拋弃方孟顏。
要成仙，必须得成仙，然而颤抖着的手指却没有办法再动半分。
心脏好痛，即使是在这生死关头，公孙緋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
不应该，不可能。
自己明明已经，明明应该斩去了所有情感，这胸中的苦闷究竟从何而来？
「师父……不要哭。」
就在公孙緋迟疑的这瞬间，方孟顏已然来到了她的面前。
但与先前不同，他没有任何的攻击意图，有的只是彷彿将自己的一切剥去后，仅剩的能量团块。
「你……？」这一幕转变，又让公孙緋一愣。
随后她才明白，方孟顏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
但也正是意识到后，不该有的泪水在公孙緋的眼框里打转。。
「混蛋！谁准你这么做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诞生出你所谓爱你的情感吗？不要说笑了，给我停下！这是师父的命令。」
「我不想要看见师父……孤独。」方孟顏伸出了手，轻轻捧住公孙緋的脸庞。
「白痴！混蛋！孽徒！」
方孟顏先骗过了公孙緋，后骗过了天下眾人，以此来再骗一次公孙緋。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曾阻止过公孙緋登仙，甚至说，他为了让公孙緋登仙，已经付出了所有。
「打从一开始我不是就说过了吗？我的一切都是师父的。」白光渐渐融入了公孙緋的体内，融入了属于公孙緋的力量中，推动她完成最后一程的登仙路。
公孙緋斩情，方孟顏结情。
公孙緋斩缘，方孟顏结缘。
他将公孙緋本该失去的，以另外一种型式填补了回去，那么公孙緋就不必再捨弃所有，而能以一个完整的生命姿态继续走下去。
她会失去的，也就只有方孟顏而已。
空间振盪，规则破碎，自公孙緋的身后，出现了三道巨大而辉煌的仙门。
「若有来世，我希望再做师父的徒弟。」方孟顏的声音愈来愈轻，在脸颊上的触感也愈来愈淡。
然而就连方孟顏自己也很清楚，他不会有轮回，不会有来世。
只会像现在这样，消散于天地间。
公孙緋伸手想握住，白色的光芒却只会从指尖中流逝。
「孟顏……」
「不要走……」
最终只剩下一声声的悲叹，回盪在这个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