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向秦广王辞行,离开了一殿,黑无常一贯冷漠地走在后头,几乎与周围得寂静幽暗融为一体,白无常提着引魂灯走在最前面,幽绿的微光拂过它苍白的脸庞,似乎悄悄带走了仅存的温度。
这里……应该才是适合我凤朝夕的地方,无朝无夕,只有无尽的黑暗。
“我们去哪?”我问道。
它俩从离殿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带你先去准备一下。”白无常轻若囈语得回答我。
它走得很快,我必须要小跑才能追上它的脚步。
我追上白无常,与它并肩,“生气啦?”
白无常微摇了摇头,“只是……好像很久,没见过你这般快意的人了。”
快意?哼…“他们说这是肆意妄为。”我轻蔑地笑了笑,“而我,并不否认。”
我曾自许快意江湖,笑泯恩仇,可亲朋之仇、父母之仇、家族之仇,何能一笑而泯?谁又能告诉我如何去泯?
我也曾自许行侠仗义、济贫扶弱,可这世道,何为正、何为魔?何为善、何为恶?何为黑、何为白?这是非对错,何能辨?
真真救人一时,伤己一世。
我曾快意,我曾洒脱,因我还不识人心的险恶,说来,就是蠢,就是好骗。
快意也好,肆意也罢,自作自受,天道好轮回罢了。
试问他们哪一个,又何尝不是呢?
“天道好轮回!昔日你害我凤氏一人,今日,我就让你全族陪葬!”
那烈火般的炙热犹在,触目惊心的殷红溅在地上,溅在我的裙子上,溅在我的手上,溅在我的脸颊上,好温暖啊……
“你们……都该死。”
这便是我的快意,亦是我的肆意,又或许,我只是照着善恶,在演绎一场因果赢输,反正,我做不到他们说的放下。
“你说呢?”我笑着问白无常。
“善恶一线之隔,快意和肆意也同样,我没办法给你答案。”白无常垂眸深沉地望了我一眼。
它眼里没有悲悯,没有同情,没有伤感,没有遗憾,没有喜,没有悲,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片的沉寂,彷如万事皆与之毫无关係。
我移开目光,自嘲般地浅笑,道,“你不懂。”
鲜血染了我一身素衫,我把匕首拔起,温热的血液溅在我的脸上,我抬手,随意用袖子抹了抹,当然,抹不乾净。
“很好。”我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原本细如丝线的雨一瞬滂沱了起来,像是为了道贺我又了结了一笔债。
雨点如珠肆意打在我单薄的身上,我闭目,仰起面,任雨珠砸在脸庞,有点疼。
身后传来步履踏雨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低头,缓缓睁开双眼,侧过脸。
隔着雨幕,他的容顏依旧无比清晰,依旧清丽出尘,依旧不减雍容,一支普通的折伞下,似乎是另一个仙境,一切都变得悠然自适。
他的眼里,万物皆空。
我扯开嘴角,轻蔑地嘲笑道,“你不懂。”
或许我是在对他说,亦或在对自己说。
可谁又知道?眼里更多的,是眷恋,是无奈,是苦涩。
在他面前,我总是那么脆弱,脆弱得彷彿一张薄纸,一滴水、一星火,便会溶化、燃尽。
若我身处黑暗,他就是那天边的一道光,我想伸手触碰,可心里害怕,害怕一伸手却一场空。
当我鼓起勇气、试图伸手,天真的以为他会是我最后的救赎,然而,终究……是一场空啊。
他在天庭,而我在人间,仅能遥遥相望,终是不能执手。
神仙哪会有心思去管一个渺小凡人的死活,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然他不知的是……于我而言,便是岔路口。
我,选择对抗到底,誓不罢休。
血从刀尖滴落,染了一地的红。
白无常的眼神特别像他,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它常使我不经意得,想起他。
“我懂。”白无常忽然轻轻地说。
我讶异地抬头看向它,我看见它眼里坚毅的光芒,似春日的微光那般温柔。
它真的懂吗?我怀疑。
如果是他告诉我一声,‘我懂’,或许……我便不会一错再错,再无退路。
呵…但他绝对不会这么说,无论任何人,都一样。
他曾是我的信仰,我愿为他奋不顾身,我愿为他粉身碎骨,我愿做那扑火的飞蛾,我愿成那残馀的烛泪,我愿为他卑微,我愿为他勇敢,但他呢?……
在他江离辰眼里,我什么也不是,他,根本不屑把我当一回事。
我从他眼里什么也没看见,就只有一片空灵。
这一刻,我望着白无常的眼睛,我竟然相信,它懂。
“换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我撇开面,眨去眼眶中的泪花。
“纵为世间所弃,也绝不做他人的奴隶。”
我愣了愣,发笑,“你比他会说话多了。”
或许我只是希望,可笑地希望……他告诉我一声,他理解我,仅此而已。
我真的太天真、太可笑了,我竟然天真地以为、可笑地以为……他会与他们不同,可是呢?……没想…他却也是道听途说之辈。
爹娘走了,小月没了,嫣然姊、诗瑀哥遇害了,许静嫻背叛我了……那唯一剩下的,只有他了。
我曾快意、亦曾肆意,可在他面前的我,忽然变得一无所有,我的快意被他一个眼神变得陌生,我的肆意更是荡然无存。
我心里总会有那一点渺小的念头,叫我快意放下手里的刀,叫我不再肆意妄为,就在我与他凝望的剎那。
若是可能,我寧愿自己没那一丝对他的妄念,得快意世间、了无牵掛。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