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我会死,更没想我会活。
但我问我心里,我当然想活着,不仅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凤家、李家、范家,无数枉死的生命,我一定要活下去。
鼻间飘来药味,闻起来有点苦,我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苍天总算有眼了一回吗?……我居然还活着。
我在一间木屋里,屋里陈设简单,墙上掛了许多种我认不得的药草,我坐起来,想下地走走,可才一动腿,我就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身上的被子,看见给用夹板固定严实的左腿,我摔断腿了。
我放弃起身行走,用手撑着身子移动到窗边,伸长脖子往外望去。竹篱笆围起的小院子,许多木架子上晒着草药,地上的盆栽里种着各式植物。
还是没有看到人,应该是外出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救了我,若是知我身份的人,怕是都对我杀之而后快吧。
我躺下又瞇了一小会儿,听见木门被推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他将手杖倚在门畔,把背上的竹篓放在墙边,从竹篓里取出草药,分门别类。
我缓缓坐起,轻轻咳了声,那老者闻身回过头来,我却在看见他脸的那刻心里惊了一下。
看他花白头发的背影,我以为他会是个六旬的老翁,可他的面上并无一条皱纹,仅管留着点白鬍子,看起来最多三十岁差不多,虽瘦却挺拔的身姿,让他整个人散发活力,不像垂垂老已的长者。
“姑娘醒了,有感觉什么不适吗?”他的眼神和声音带了分沧桑的沙哑,温和而有力量。
我一下找不到什么称呼好,“喔…没有。是您……救了我吗?”
他微点了点头,说道,“姑娘伤得不轻,还是躺下歇息吧,我去给姑娘煎药。”
他拿起草药要离去,似又想起什么而停下了脚步,问,“姑娘要吃些什么吗?”
“不用了。”我本能地回绝了,但我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了抗议。
我捂住肚子,心里求着它快些别叫了,这样我多尷尬呀。
“我给姑娘热点粥吧,空腹喝药不好。”
我感激地道谢,“那就麻烦您了。”
“不会。”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和,不急不慢,让人能够听得清楚,有种安稳的感觉,又有分令人捉摸不透。
我出声喊住他,问道,“那个……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杜,叫我杜老头就好。”
他侧过脸,瞇起双眼微笑的样子,非常慈祥,我又开始怀疑他的年纪了。他真特别。
我按照他的话躺下休息。
后来,我就在杜老头的木屋里住了下来。
刚开始的一个月,我们很少交谈,杜老头常常是早出晚归的,他会把做好的早饭放在牀头的小桌上,天没亮就出去採药了,到黄昏时分才会看见他背着竹篓回到木屋,而我几乎整天躺着睡觉,除了吃饭吃药的时间都在睡,用过晚饭后,杜老头会帮我的腿换药,重新包扎,然后就去他的药房捣鼓草药去了。
杜老头不会问我生活需要之外的问题,就连我的名字,他也没问起过。我不太说话,除非杜老头问我,我才会回答他,总之,我们的相处一直很安静、很陌生,但那种陌生,并不让人感到忐忑和恐惧,只有安寧和安全。
久违的安寧却使我有些罪恶感,我活着,就是为了要给那些枉死的人报仇,而现在,我就只能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有天,我忍不住问杜老头。
“姑娘恢復的不错,大概三个月能下地,五、六个月能好全。”杜老头边给我换药边回答我。
“我还得躺两个月啊……”我看着我的腿,陷入了沉默。
杜老头拿来了一捆削薄的长条细竹片,问我,“姑娘会编竹篮吗?”
“我不会。”我摇摇头,“但我可以学。”
“姑娘若是愿意学,我便教姑娘编竹篮吧。”
“好。”
隔天,杜老头开始教我如何编竹篮,我虽然刺绣学得七七八八,但编竹篮倒是没难倒我,我只花了一天便学会了。
我不能下地走,我就每天坐在牀上编着竹篮,想着能编出什么些新花样,让每个竹篮都不一样。
杜老头坐在门口削竹子,突然笑着说道,“姑娘是个特别的人。”
我编竹篮的动作停下,抬头看着他,有些发愣,“我……特别?为什么这么说?”
“看姑娘编竹篮,每一个都各有特色,姑娘不是一个愿意墨守成规、千篇一律的人。”
“这样吗?……”我掰着手里的竹条,笑道,“确实。”
杜老头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个特别的人。
我不循规蹈矩,我不画地自限,我总是无拘无束地做着自己,仅管万劫不復。
“你说……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吧?”我问他。
“是的。”杜老头望着天空,温和地回答我,“但是,我在姑娘的眼中,看到别于常人的坚定,那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的生命里有两个特别的人,一个是江离辰。
他就像是我跌入陷阱的一个意外,突如其来的遇见,始料未及的喜欢,猝不及防的分别,最后,毫不留情的散场。
他是那样的特别,我却是那么的平凡,我特别的喜欢在他面前,不过与眾多追求者同样的平凡。
特别,在他身上似乎是一个格外尊贵的形容,却不能以形容他的万分之一,我仅用这拙劣的特别,来描绘他的轮廓,仅用这特别,来临摹他的神态。
“我叫小夕。”我说,“杜老头,你也是个特别的人。”
我生命里有两个特别的人,杜老头也是一个。
(第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