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数不清的夜晚,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墙上的日历因局里免费赠送,掛好换上崭新的一页──1980年正月初一。脱下邮差制服,园田海未快速清洗身体、换上从橱柜中寻找时隔两年从未翻出的深蓝色和服,俐落依照母亲教导的方式打好结。
手法还未生疏,可以好好面对──在镜子前对照背后的绑带时,海未想。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新年快乐」
跪下正坐,以完善的礼节弯下腰向父母道喜,然而没有得到任何表示。
毫无回应才是正常,因为请安对象──严谨肃穆的男子与温柔贤淑的女子……都只是一张照片。
「今天要久违的进行新年参拜,是与上次谈论到的南さん一同前往」
习惯的每天例行公事──海未双手合十,在灵堂上了柱香结束请安。
起身、理了理因蹲坐让衣服產生的皱褶,出门前海未总觉得有事情还没做。
左顾右盼──视野范围映入了镜子。
就是这个。想起来了,立刻走过去──镀银的镜面上印出的是海未唰地爆炸通红的脸颊。
「こここ、こ……とり」细如蚊声的尾音,让海未深深明白这样下去不行,啪地拍打脸颊。
「ここ、ことり!」
朝着镜子吶喊,偌大空旷无人的道场立刻產生了多次回音,让海未简直快羞耻到死的趴伏地上。
「喊ことり的名字练习作战!」依旧要持续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叫出人家的名字而不结巴呢?
想起ことり的面容,下意识轻轻抚上静不下心的胸口──ことり昨晚……不,应该是今天凌晨电视不小心睡着倒在自己怀中,虽然一开始很慌张,但那份温度却能使人安心入睡。
──似乎还能感受到ことり趴在自己胸口上的温暖。
「破廉耻!」
又不自觉陷入妄想,海未大骂、乾咳几声去除窘迫感,穿上鞋、掩住脸想隐藏那羞耻的练习与幻想往南家行进。
帮忙附近快生產挺着大肚子的小泉太太提重物而稍微耽误,海未发现时间不早便匆匆忙忙地快走。
「路上些许耽误,真是抱歉。」
虽然如此仍然不失礼仪地优雅地抵达南时装的大门前,向老闆──南ことり郑重道歉。
「不会喔──」
摆手,表示不介意。ことり拼命扭动身子的闪闪发光眼神,看得海未很不自在。
「园田さん这样超级美的喔!」
「……谢谢,我觉得こ──」
早上的练习付之一炬,海未说不出口ことり的名字。
「南、南さん也很好看!」
看向平时穿着店内各种时尚常服的ことり,早已换成了上头披了个纯白小披肩,下层是粉色带有绿色、粉色花与白点展现出与平时魅力不同的可爱和服,海未整个人都开始结巴起来。
「谢谢。不好意思,还没准备好。可以进来等ことり一下吗?」
红透的耳根进入ことり招待的话语,抬眸便是那可爱略带喜悦的笑脸正招着手让她进门。
「那就……再度打扰了」
暖炉桌前,得到电视暂时罢工的消息──海未百无聊赖翻起摆在桌上最新一期的服装杂志。
对于打扮没什么特别概念,眼睛表面上盯着书,但是海未眼角时不时偷偷窥视在一边梳理那柔顺亚麻色发的ことり。
看过来了──与蜂蜜色瞳对上的瞬间,ことり笑得眼皮轻闔,頷首。
连忙撇开视线、慌慌张张低下头,海未只希望ことり不要发现自己破廉耻的视线。
「园田さん,怎么了吗?」
破廉耻,竟然被发现了?海未虽然羞耻得想要切腹一了了之,不过又想到大过年在别人家自杀、着实太不吉利而作罢。
「没没、没什么。呃,那个、就是……就是这好像是义大利牌子的服装杂志好像比起其他参考的服装杂志来说,挺多的?」
支支吾吾想着要如何转换话题,看着手上杂志──灵光一闪,想起上次大扫除帮忙整理ことり工作上需要参考的服装杂志,便当作话题扔了出去。
「嗯,园田さん好厉害!ことり梦想是当服装设计师,出国磨练。而这是ことり想去工作的一间义大利服装牌子出版的──」
讚扬而高亢的语气,随着ことり后半截话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里面有一位很心仪,想学习的设计师。几年前寄出的求职信没有什么音讯,所以ことり就想来东京试试自己的能耐……就是落榜吧?不过──」
陷入悲观的气氛,随着ことり挥挥手笨拙地辩护,袖子慌乱摆动的一挥便将桌上的黄绿色发带拂落在地,不着一丝痕跡。
「也不是说现在就不好喔(˙8˙)?遇到许多人的帮助,才能像现在经营这间店……而园田さん也是ことり很重要的朋友,嘿嘿」
轻轻的刮了刮脸颊,ことり那是勉强打起精神的苦笑。
海外信件一个半月才会寄送到另外一端,不小心失踪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海未并不想以如此藉口安慰ことり是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
「嗯,我都有看见──南さん平时的努力,生意也很好。没看上你的手艺肯定会是他们的损失」
不得志的失意并不影响追求服装设计师的梦想,这样的人会听但不会入耳这种肤浅的安慰,一切原因都会归罪于自身的错误。
外表柔弱,内心坚强又努力,不服输的人──发觉更了解ことり的事情而不自觉扬起嘴角。海未带着钦佩与尊敬的心情,郑重捡起地上的发带。
「园田さん,太过奖了……」
红扑扑的脸颊,点缀成胭脂未施恰好的腮红。ことり压着抓起的一束头发在空中的手累了,才想到要接过对方手上的发带。
「让我来吧……这里吗?」
没被归还、却得到海未搭上肩膀的询问,ことり的心脏渐渐加快、几近跳了出来,良久才轻轻点头回应。
人来人往间,拥挤的神田明神社。
不敢大意,海未牢牢抓紧ことり的肩膀深怕她纤柔的身子被人群衝散,直到在一旁抽籤才放开。
「ことり的是大吉呢,园田さん你……呢?」
海未那千变万化的惊恐表情,使ことり差点笑出来。偷偷靠近,大大的「大凶」掛在上头。
难以相信,这张薄薄纸片竟预告了这一年的命运──愿望难道无法实现了吗?海未垂下肩膀想。
「园田さん,这也代表会越来越好吧。籤诗这里也大致写了──寻找应当行走的道路,便能逢凶化吉」
「嗯……也是」
简短一句回应,落寞地绑上籤诗,海未还回不过神。
「那个、欸……园田さん你看,那个是!」
一脸为难的ことり想找话题,却意外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拉着海未奔了过去。
「星空大叔~新年快乐」
「前辈,新年快乐」
高大壮硕的星空雷一朗正抱着一团布包,在鸟居附近特别显眼。
「就说不是大叔了啊喂!」
不住甩动手背吐槽,「你们感情真好啊,新年快乐」一会儿,雷一朗便爽朗嘻笑着打过招呼。
「这该不会就是……」
ことり注意到雷一朗所环抱的小小身影,眼睛不住放光……但海未则想着完蛋了,扶额。
「对啊,是凛ちゃん……说到凛ちゃん就是──YELLOW DA☆YO!」
把女儿星空凛递给ことり,手舞足蹈的各种意义不明说明,更夸张的是ことり似乎明白他的明白、很配合的与雷一朗嘻闹起来。
「嫂子呢?」
过了良久笨蛋父亲闹剧,海未在一旁观看、不时环视四周,终于问出困惑心中许久的疑问。
「啊啊──她跑去抢甜酒酿,该不会迷路了吧?」
一脸惊恐,护妻心切的雷一朗赶紧从ことり手上抱过凛,朝人群衝刺。
「南さん,麻烦请好好照顾园田这让人放不下心的傢伙。」
离开前,雷一朗立刻咚咚咚地倒退三步偷偷在ことり耳边留话。
「是,好的……虽然常常被关照的是ことり」
虽然不解用意,但ことり还是认真的回应雷一朗。
「前辈他说什么?」
「没什么……是个好父亲」
轻快的语气,一脸意味深长、ことり蹦蹦跳跳地转过身,「──啊啊!」下一秒就体会到乐极生悲,只觉得眼前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海未只是反射动作、一个箭步上前。
「ことり──!」
端正坐姿、紧握膝盖,和服下摆都快被搓烂了。
因家离神田明神社很近,带回家帮木屐因跌倒断裂、使得脚受伤的ことり上好药后,海未很不自在。
「刚刚园田さん,喊ことり什么呢?」
明明受伤却一脸笑盈盈的人儿,正双手拖着脸颊、垂下那富有魅力的眼角看过来。
「没事,什么都没有!」
强烈反驳,海未深信再也没有勇气喊不出第二次。
「这样啊,嗯」
「生气了……?」
沉默降临两人之间,海未害怕这份良久的沉默,小心翼翼询问气鼓鼓扭过头的ことり。
「才没有,哼!」
得到的回应,肯定是生气了吧?
「こ、南さん,那──」
铃铃铃──电话响盪大得空旷无人的园田宅中,打断海未的话。
「不好意思」
朝ことり点点头,海未赶紧起身出门接了通电话。
原本气呼呼的ことり窥视海未拉开纸门的瞬间,看到熟悉的木製灵堂,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脑袋瓜经过复杂不清的思考歷程,实际上只有短短几秒的瞬间。
她明白了海未偶尔显露的寂寞表情,感到一阵心疼。
「园田さん,这么大的庄园只有你一人居住吗?」
突然靠前认认真真的询问,让原本以为ことり似乎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放下心的海未吓了一跳。
「嗯,是啊……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已经不在了」
不明白ことり的心思,但倒也不是需要刻意隐瞒的事情。海未只是努力不让语气看来奇怪,强打精神回应。
「能否与伯父、伯母见见面呢?」
「……可以」
带ことり至纸门后的灵堂前,海未双手合十,在旁边跟着ことり一同祭拜。
「伯父、伯母,园田さん是个很好的人,ことり受到她许多关照,还请今后多多指教」
郑重地鞠躬,ことり转过身与海未正对,唰地扬开双手、二话不说紧紧抱住海未。
「园田さん,乖、乖~很努力了……平常都没有睡好吧?黑眼圈非常、非常严重……ことり知道的」
海未慌乱无措的摆动双手,直到ことり后半句──戳中自己的心事,便停了下来静静听她说。
「如果、ことり我是说如果──园田さん感到寂寞的话。不嫌弃,可以随时来ことり家拜访、留宿」
习惯了一个人。不是很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可总觉得是ことり就可以,感觉并不坏。
这么想着、轻轻抓住ことり腰间衣料、海未的念想也跟着轻声吐露,「如果不嫌弃在下拜访……我会斟酌处理的」
手从刚开始被抱住的惊慌失措、若即若离,逐渐紧抱上ことり的腰际。
和服的材质柔软舒适,让人放松、睡意又涌了上来──会不会是因为穿在ことり身上,才会有如此感觉?
被拥抱着,很害羞……可是很温暖。红透了脸颊,心里却想更加圈紧这份温暖。
──想与南さん感情更好。本以为抽到「大凶」成为无法实现的新年愿望……稍微实现了。
抬头是依旧温柔微笑的人儿。海未轻笑着注视ことり那与自己相似却更加柔和的蜜色眼眸,那是能渗透到心底的──冬季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