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臻晴在北平的家准确来说此时还不能叫做皇宫,紫禁城虽然在永乐四年就开始兴建,但中途因经歷两次皇上北征而拖延工期至今未能竣工。她那出身武将的父皇被民间称为马上天子,好战好斗个性暴戾,即便登基继承了大统也由于更喜欢北方的天高地阔毗邻边关,寧愿带着家眷常居过去当燕王时的老巢,也不愿待在从气候到饮食都早已不习惯了的金陵。
皇上是出了名的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结发妻子徐皇后离世以后更是没有谁敢再轻易违逆他的旨意。满朝上下唯有一个皇太孙朱瞻基敢偶尔捋捋龙鬚,至于整个后宫也只有王贵妃的话还算有几分重量。
朱臻晴在扬州登船前已经想好一回家就要求母妃为自己求一道指婚的圣旨,她想嫁给那个古里古怪的林延长,直觉告诉她,这男人能带来幸福。然而,她连做场美梦的时间都来不及拥有,就立刻被对方那句话打破了所有幻想。
为什么他会知道?何时知道的?细细回想两人从交恶到交好,这其中的转变原来并不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好,而仅仅是源于得知了她是公主。事实证明,除了这个与生俱来的特殊身份,她朱臻晴根本吸引不了林公子的半点注意。毕竟在他眼中有钱人家的子女都是四体不勤五穀不分,她身上哪有任何了不起的优点值得让人欣赏。
「桃儿,」王贵妃摸着女儿的额头担忧问道:「你回来都好几天了,怎看上去仍是如此疲乏?莫不是病了?」
「母妃,我没事。」她只想懒洋洋的靠在娘亲肩上什么都不做。
「还骗我,」王贵妃低下头盯着她双眼,「这几晚你夜夜发作,我正考虑招哪位太医来为你诊一诊。」
当初同意让爱女去金陵散心就是採纳了太医的建议,说对她的病情有好处,如今倒好,反而更严重了。
「算了吧,看来看去一点用都没有。」这是心病,汤药只能治体肤。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贵妃其实已另有打算,「桃儿,要不我再为你把顏大夫请来吧?」宫里的不行只能往宫外找了。
「顏大夫?」朱臻晴随即摇头,「不行,不能让外人知晓。」若是被问起她梦魘的起因,五姊的家丑就要被洩露出去了,绝对不行。
「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下去呀,」如果连她这唯一的宝贝女儿都照顾不好,还顶着头上那贵妃头衔何用?「不许你讳疾忌医。」
「母妃,明明您就能救我。」过去问那件事娘亲总以她还小为由搪塞过去,今年她都虚岁十九了还不够大吗?
相依为命的母女之间是何等默契,此话深意自无需过多言明。当四年前第一次听到女儿描述梦中所见时她就料到终有一日纸会包不住火。
王贵妃沉默半晌抬手在朱臻晴娇容上轻抚叹道:「我若证实了你的猜测不会让你更加害怕吗?」
「可您不承认我不也一样怕得夜不成眠?」真正讳疾忌医的人不是她啊。
「那两个舞姬确实是被沐駙马打死的。」女儿所谓的梦是年幼的她无意中亲眼撞见留下的阴影,「四年前你听了老嬤嬤们对常寧的议论便触发了那个记忆。」
早料到是这个答案的朱臻晴双眼立刻蓄满了泪水,「父皇怎能容他猖狂至此?」
「舞姬本就是駙马所献,他极擅揣摩圣意深得你父皇的赏识,又怎会为了区区姬妾坏了翁婿关係。」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朝廷栋樑,不过酒醉时踩死两隻螻蚁何足掛齿?
「那五姊呢?」既然在皇宫内都敢行兇杀人,远在云南时那目中无人的禽兽还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你真信她是病死的吗?」
踏入深宫多年,见过多少更加血腥骯脏的王贵妃何曾会信这种说辞,但她也只能对女儿点到为止,「死无对证,诬告成罪。」而且,并无人要为常寧伸冤,遑论质疑了。
「母妃,」朱臻晴突然哭着抱紧了母亲,「我不要嫁人,我不要招赘駙马,您送我出家吧。」
她彻底吓坏了,再也不敢对未来夫婿报以一丝丝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