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于晴搭着计程车赶到学校时,小丫头在何砚怀里哭得伤心,男人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稍微让她止住泪,他又抱着人哄了一会,孩子的情绪才终于平復。
她问孩子发生什么事了,丫头却摇头不愿说。
何砚拿自己的衬袖当面纸,替孩子把脸上的泪擦乾,温着声问:「饿不饿?叔叔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小丫头连点了几下头,手牵着就上了男人的车。
何砚开车带她们附近的义式餐厅吃了晚饭,后来回程路上还给孩子买了支霜淇淋,把人哄得可开心了,嘴甜地直说他现在是她最喜欢的叔叔。
瞧这男人城府多深,不过第二次见面就成功收买丫头的心,难怪当初拐韩夏也是拐得简单俐落。
简直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下车前,丫头问他这週六有没有空,说是学校暑期的才艺班要举办联合运动会,其中有几个项目需要家长一起参加,但是她怕韩夏要去公司加班,所以想要他陪她一块去。
「韩以芮,以前学校的活动你不是都找阿姨去吗?这次怎么不找了?」洪于晴实在被这偽陌生真父女的互动弄得吃味,口吻全是酸的。
以前还嫌丫头黏着偶尔烦人,结果现在不黏她了,她反而有种被打入冷宫的失宠感。
还有,那叔叔喊着喊着,越喊越甜越软越腻,听着都像是爸爸了。
韩以芮无辜,「明明就是阿姨去年户外教学的时候被我的同学误会是我妈咪,说这样会害你跌身价,所以才要我以后都别邀你,改邀David叔叔去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洪于晴哼声,死不承认,甚至回嘴:「而且你也没邀David叔叔啊,难道这叔叔的英文名字也叫David吗?」
「可是这次我想要叔叔陪我去啊。」丫头难得使拗,鼓着颊,显然有些小脾气了。
洪于晴还不让,「这叔叔不过就请你吃了两次饭,你怎么就这么喜欢他了?阿姨也给你买过很多好吃的东西,还偷瞒着你妈带你吃了那么多次炸鸡薯条,怎么就没听你说过你最喜欢的人是我?最想要阿姨陪你去参加活动?」
何砚轻咳了声,示意她话有些过头了。
洪于晴一怔,察觉自己反应过激,连忙收敛了情绪,解开自己和丫头身上的安全带。
「跟叔叔说再见。」
「可是叔叔还没有回答我可不可以陪我去参加运动会⋯⋯」韩以芮扁唇,偷覷驾驶座上的男人,眼底藏着殷切期盼的流光,却不敢张扬。
何砚回头与孩子相望,勾了勾唇,「星期六是吗?」
小妮子点头,又朝他甜甜一笑,似在拢络。
男人莞尔,温声应诺:「叔叔有空,可以陪你去。」
听闻,韩以芮难掩雀跃,欢呼出声。见她开心成这样,洪于晴气笑,「好了,这下开心了,可以跟叔叔说再见了吧?」
「叔叔再见,开车小心,叔叔晚安。」小丫头一连道了三句话,每一句都是甜腻。
何砚失笑,「晚安,星期六见。」
把孩子哄睡了,洪于晴下楼时恰巧韩夏开着车回来,她于是进厨房倒了两杯酒,回到客厅坐落,待韩夏进门便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嗯。」韩夏应声,脱了脚上的高跟鞋,走至沙发坐了下来。「芮芮睡了?」
「睡了,睡得可好了。」洪于晴轻笑,抿了口酒,朝她扬了扬下頷,示意桌上那杯是给她的。
「我还感冒。」
洪于晴这才想起,「我看你今天气色好多了。」话锋一转,提起下午的事,「下午我去接芮芮的时候遇到何砚,他陪芮芮在校门口等了一阵子。」
洪于晴先前已经和韩夏提过何砚与芮芮碰见的事,却没告诉她何砚已经知道芮芮是他孩子这件事,毕竟两人心结未解,芮芮又是韩夏如今唯一的亲人,要是让她误会何砚另有图谋,以她那个性,反而坏了两人的关係。
眼睫轻颤,韩夏故作镇定地提起唇角,「然后呢?」
「我去的时候芮芮正在哭,何砚哄了她一阵子才停,后来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也不说。何砚带她去吃了晚餐,然后就送她回来了。」
洪于晴大略交代了过程,省略了孩子她爹偷餵孩子吃冰的部分,韩夏管丫头的饮食管得严,任何垃圾食物都是禁止,谁餵了谁倒楣。
何砚可不能倒这个楣。
「我看他们俩感情变得满好的,一路上有说有笑,丫头后来还邀她去参加这星期六的运动会,何砚也答应了。」
心下一颤,韩夏攥了下指尖,却刻意把重点放在支微末节上。「运动会?」
「丫头没和你提啊?平时黏我、黏David、黏潘先生,要运动会了却直接找才见面两次的人,我都不知道要说他们是血缘天性还是什么了?怎么会这么一拍即合?」
抱怨一时说得口快,意外擦到了边,洪于晴惊觉不妙,立刻喝了口酒掩饰心虚。
韩夏也听出些零碎的端倪,红唇紧抿,眸光颤动。
「于晴,你觉得何砚他会不会知道⋯⋯」
「哎哟!不可能啦!」洪于晴立刻打断她的臆测,佯装醉意上身,刻意夸大了肢体和语气。「芮芮的五官全随你,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可是⋯⋯」韩夏攥了攥手,话到了嘴边却出不了口,挣扎半晌,还是吞了回去。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何砚真没想到芮芮是他的孩子,而是误会她和别的男人有过一段感情,甚至有了一个孩子带在身边,那他还会像现在一样继续执着于她吗?
直到在心里把话问了一遍,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是害怕失去他。
原来她是这么贪婪的一个女人。
既贪婪又自卑地矛盾着,反覆地把他们都琢磨,伤口却永远结不了痂。
如此差劲的。
何砚,如果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还会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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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午,何砚再次造访韩氏,没有事先通知。
当余瀚接到大厅警卫放行的通知,并把手边与週日酒水厂商确认餐酒数量的通话结束,起身要去电梯口迎接时,男人已经熟门熟路地越过开放办公区走了进来。
「Knight先生。」
「余特助,韩总进公司了吗?」何砚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表明是来找人的。
「总经理今天亲自送孩子去学校,会晚一点进公司。」余和如实回答。「您要不要先在外头的会客室稍等?我帮您倒杯热⋯⋯」
何砚打断,「不用,我进去里面等。」
语落,男人逕自提步进了总经理办公室,那姿态简直和走自家大门没两样。
余瀚:「⋯⋯」
半个小时后韩夏进公司,余瀚一见她来,立刻报告:「总经理,办公室里有客人。」
「客人?」韩夏蹙眉,脚步却没停。「什么客人?」
「Knight先生。」
「⋯⋯」心下轻颤,韩夏收回触上门把的手,回过头,「有说为什么来吗?」
「没有。」
她滚了下喉,压下心慌,「知道了,倒杯热水进来。」
韩夏推开门,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往办公桌走去,嘴上却还客套着。「不好意思,路上有事耽搁了。Knight先生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何砚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就看着她。
女人一身雾蓝色的长裤套装,西装下是杏色的丝质雪纺衫,脚上踩着黑色的高跟鞋,步履匆促,连放下皮包、拉开办公椅落座、开啟萤幕电源的动作都带着急攘,刻意表现得风风火火,一副要事缠身、分秒必争、无暇耽搁的模样。
始终没看他。
他总有一天会被这女人气死,总有一天。
「没事,你忙你的。」何砚弯唇,倚进沙发。
「⋯⋯」
韩夏狠怔,装忙的手一顿,不自觉抬眸看他。男人坐在沙发里,双手环胸,眼瞼轻闔,一副偷得片刻休息的模样,整个人好整以暇得不可思议。
她张口,本想赶他出去,馀光却看见摆在桌上的那只保温锅。
想说的话瞬间就哑了。
内心深处有什么涌了上来,漫漶整座胸腔,把心脏都给淹没,也把呼息灼乱了。
喉咙乾涩得一个字也说不上,韩夏反覆喘息了几次才终于把呼吸顺了过来,然后才有勇气再把目光重新放回他身上。「Knight先生,你到底为什么来?」
男人睁开眼,缓慢转眸,视线与她相会。
「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
之前他住院的时候,她给他送过粥,所以现在她生病了,他也回送她一锅粥。
韩夏听懂了这四个字的意思,却没想过下一秒,失落竟漫上眼眶。
只是礼尚往来,合作关係,不掺任何私情。
原来他之前承受的是这些,原来她之前是这样对他的,现在她知道了。
温柔的人连復仇都是温柔的。
他温柔起来也可以伤人的。
现在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