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后,我在即将离家远行之际,才明白了母亲的用心。
和已经当上高阶军官的父亲不同,比父亲小了八岁的六叔,那时在帝埃尔拉军中还只是个一个小小的基层军官。而不论在经济或时间上,叔叔和婶婶都没有那么大的馀裕可以好好关照欧库尔妲的心情。所以,在我每天邀请欧库尔妲到家里玩的同时,母亲往往也会邀请婶婶到家中一起下厨,然后两家人一同共进晚餐。这不仅是为了我或欧库尔妲,也是为了替父亲分担一些照顾兄弟的责任。
只是,我们两个小鬼很快就玩到想不出什么花样了。毕竟欧库尔妲和我不同,为了避免他不小心觉醒出「剑术」以外的天赋,不光是各种动态体能类的游戏被家族一律禁止,就连绘画、猜谜这些静态游戏都受到了限制。而在被允许的游戏项目中,不管我再怎么喜欢拼图和积木,天天玩也是会腻;而欧库尔妲喜欢的躲猫猫,打从第二天开始就被双方家长严令不许再玩——
因为就算我们把躲藏的范围侷限在屋里,也没有人能够找到躲起来的欧库尔妲。那次要不是母亲动用六阶水魔法「波动感知」,焦急的婶婶差点就要去找警备队协寻失踪儿童了。
于是到了后来,欧库尔妲和我最常做的事情,反而是在院子里面练剑。
虽然同样不满10级,但因为持有「剑术」天赋的缘故,我不但已经完全掌握二阶剑技,就连一般15级才能运用自如的三阶剑技也能使得有模有样,要指导刚开始拿剑的欧库尔妲可以说是游刃有馀。加上透过长期观察和模仿所累积的经验,我不仅一眼就能看出欧库尔妲每一个动作中不够精准的环节,还可以为他补充一些导师在课堂上没有教到的细节。或许是不断进步所带来的成就感吧,我们练得愈多,欧库尔妲就愈是乐在其中,常常练到要吃晚餐了还不肯罢手。而父亲偶尔提前回到家里的那些日子,也会抽空为我们示范一些剑技的变化与组合。
对我们这般「奋发努力」的行为,大人们看在眼里自然是相当欣慰。长久下来,不只是双方父母,就连族里的长辈也不时会给予我们公开的讚扬。而这造成的连带影响,就是其他小孩子虽然在态度上没有多大的改变,但也逐渐懂得收敛自己的行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我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在我的童年回忆中,那是少数真的称得上「快乐」的时光。
直到我满六岁的那一天。
六岁、10级、觉醒第一个后天天赋,原本是我期待了两年的人生转捩点。但不论族里长辈、父母亲还是我自己,谁都无法想像,我的人生会转到这样的一个方向去。
在与生俱来的「剑术」和「鑑定」之后,我觉醒的第一个后天天赋,竟然是和「鑑定」同样稀有,但也几乎同样没用的「模仿」。
怎么样,L,这个天赋,对你而言应该很陌生吧?我告诉你,在帝埃尔拉学院八百多年的歷史中,持有「模仿」天赋的学生数量,是完美的「零」。至于背后的原因,则和这个天赋自身的特性有关:
赋与系天赋「模仿」的特殊能力,是可以在直接触碰对象的状态下,复製一个对方使用的物理或魔法技能。
了解了吗?「模仿」必须要在「直接触碰」对象的状态下,等对象使用技能之后,才能发挥作用。而光是「直接触碰」这个条件的限制,就足以让「模仿」这个天赋完全丧失了实战中的应用价值——因为任何一件衣物的阻隔,都可以让「模仿」直接无效。
不仅如此,熟悉实战的你应该可以想像,如果我们在对战的过程中,能够突破所有防具、直接接触到对手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我们会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握机会施加直接的打击。在那种状况下还给予对方使用技能的机会,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违反战斗逻辑的行为。
说到这里,我几乎已经可以想像你摇头苦笑的模样,但更夸张的事情还在后头:在同一时间内,我不但只能「模仿」一个技能,而且效果只限于「技能的习得」,并不包括「技能的使用」。这意味着,10级的我虽然可以直接「模仿」任何一个我原本无法领悟的五阶魔法,但由于魔力素质不够也没有对应的魔法适性,所以我还是一样无法使用这个魔法。
一个使用条件严苛、操作方式违反逻辑、即使用了也无法有效提升战力的天赋,几乎直接断送了我更上一层的可能性。
毕竟,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想单靠一个「剑术」天赋独力打倒10级以上的二阶魔物,难度和风险实在是太高;就算我能够在日后突破20级时觉醒一个有用的天赋,要用两个天赋来应对超过20级的三阶魔物,也同样是在玩命。
而无法独力斩杀同级魔物的人,要突破30级这个「高阶人才」的门槛,几乎是此生无望。
这次终于被家族彻底评为「无用」的我,由于不再是家族培育的对象,剩下的选择也只有一个,就是在新学期开始后到基础学校就读,从此远离战斗的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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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鑑定之后,回到家的我又一次闭门不出,在房间里关了足足一週。要不是后来实在饿到难受,我甚至不肯让父母进到房间里来。
我对于鑑定结果的感受,与其说是失望或沮丧,更多的,或许是羞愧。
而最让我感到羞愧的甚至不是这个结果本身,而是当鑑定师说出「模仿」这两个字,我在一秒不到的呆楞之后,那紧接而至的恍然——父亲说,「努力是不会白费的」,因为在什么事情上努力,就会觉醒什么样的后天天赋。这么说来,过去两年中我自以为的那些努力,原来,都只是在「模仿」而已吗?
这个念头就像一条毒蛇,瞬间咬住了我的心脏。直至今日,我依然清楚记得,哪种彷彿胸口被突然打穿一个洞,冰冷的痛楚不断向全身蔓延的感受。而当我想起母亲笑着骂我「别老想着偷懒」的模样时,更是羞愧得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努力」,只是在「偷懒」吗?
一想到自己用「偷懒」回报父母一直以来的信任、支持与肯定,我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所以,当母亲端着热汤走进我的房间,即使饿到全身无力,我还是抓起被子遮住了自己泪流不止的双眼。而母亲并没有拉开我的手,只是舀起一匙热汤,吹都没吹就直接往我乾裂的嘴里倒,吓得我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因为就算闭着眼睛,我还是可以从脸颊上感受到那碗汤有多么烫口,但下一秒渗进嘴巴的微温,直接让我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厉害吧?只要结合二阶魔法『水雾』和三阶魔法『水流』,就可以立刻把汤变凉喔。」
听到母亲略带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微微睁开眼睛,朝他手中的汤匙瞄了一眼,立刻理解了箇中道理。「水雾」的原理,是藉由抽去空气中水份的热量使其凝结成雾状的液滴,虽然不能直接吸取汤本身的热量,但可以从表层间接加速汤的降温;然后,再用可以控制液体流动的「水流」,将那些凝结起来的液滴集中包覆于金属汤匙的底部,就可以从下方进行冷却。如此一来,以那小小一匙的量,说是「立刻变凉」,倒也不算夸张。
「所以说啊——」母亲话锋一转,便将话题带到了我身上,「技能也好,天赋也罢,真正重要的,是要好好思考怎么组合、怎么运用,才能得到想要的效果。」
是啊,母亲说的这些我当然了解,可是⋯⋯
「⋯⋯可是我的天赋,是『模仿』啊!」我哽咽地说道。
「是『模仿』又怎么样呢?」母亲放下汤碗,轻轻拉下我盖在脸上的被子,「想想看你最喜欢玩的积木;不管积木原本是什么形状,你总会想办法用它们拼出自己想要的形状,不是吗?」
我扁着嘴反驳,「但是、『模仿』、『鑑定』和『剑术』这三个根本一点关联都没有,就是拼不起来啊!」
「傻孩子,记得你一开始和妈妈一起玩拼图的时候吗?」
母亲抓起被子一角为我擦拭脸上半乾的泪痕,「那个时候,你老是找不到相邻的拼图,也是这样嘟着嘴说『根本拼不起来』,是不是?所以,也许我们现在也是一样,只是还没找到中间那块、可以把大家接在一起的拼图而已。妈妈相信,只要我们找到它,最后你一定可以看到那个最特别、最让人惊喜的图案。」
「对、对不起⋯⋯」听到母亲的安慰,我忍不住连声道歉,泪水也再一次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都、都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努力,才会——」
而母亲直接制止了我,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
「阿榭洛,」他喊着我的名字,「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努力吗?」
我一边哭,一边回想过去两年中自己「观察-练习-修正」这从未间断的循环,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就对了,阿榭洛。」母亲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们活过的每一天的证明;就算再怎么失望、沮丧甚至后悔,也一定要诚实地面对自己。
「因为,否认自己的人,是绝对不会变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