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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丽的手越来越抖了,只要一用力就抖,有时候吃饭拿不动汤匙捧不住碗,一开始还会试试捧起来,到最后护士来帮忙就觉得儿子在旁边伤了自尊心,吃不了就不吃。有一次古原没回医院,顾丽绝食一天,只输液。
  隔天就发烧,被检查出有其他併发症,要转院治疗,顾丽一听当场拒绝,说儿子要考试,不能耽误。
  古原听完手一松,塑胶袋就掉下来,医生拿病歷表看着他,古原暗暗地弯腰捡起塑胶袋,十分冷静地问:「最慢转院是什么时候?」
  「二十一号。」考完学测当天。
  古原点点头,只说了:「好,当天考试完我赶回来。」推开门去厕所丢垃圾。
  顾丽把双手覆盖在古原放在棉被上面的手:「明天要加油啊,妈妈陪着你。」
  古原笑了声,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滴在自己手臂上。说不要,我要你永远陪着我长大。
  顾丽眼泪又滴下来,好大一滴,像五块钱硬币一样,她答应古原,她说好。
  古原熬到凌晨一点才睡,正要睡发现顾亭传一则讯息在对话框。
  亭子:睡了吗?
  亭子:我去查过了,明天考试我们三个同个考场,我、你、萧清。再来帮我们最后一次?
  古原按掉对话,把顾亭封锁了,连带也把之前那些人都封存。
  噁心。古原只觉得浑身发抖,像肚子吃撑,非得往你喉咙再灌进一桶鲜奶油。
  -
  真正到考场的时候,向晚才觉得今年考生怎么那么多,那么大的校园,再加上陪考的家长,有的聚集在操场树荫下,有的在餐厅等备餐,有的在活动中心等孩子。只要孩子考完一科回来,眼神都是期盼的说做得好。
  中午休息,古原在厕所碰上王律,染了一头红发,深红,串了耳洞,头发留得很长,在脑背挷小马尾。
  王律挡住古原不让他从公厕出去,古原撩起眼皮问他:「你怎么会来。」
  王律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一刻,才回说:「我就考着玩。」
  「是吗,那祝你好运。」古原擦过王律的肩膀,挤回走廊。
  中午午餐五个人聚在一起,难得安静了。
  最后是易安先破防,快要哭似的说:「还是在教室吃得午餐最好吃。」
  「还是在晚上自习前的日落最有感觉。」
  没人制止易安眼泪地奔流,因为他们都知道,等考试完过后是长长的假日,放榜之后的日子大家都会各奔东西,三年的相处,三年的积累,一切在这一天都竭尽心力,有个终点。
  连着两天的考试,最后在落霞时结束,易安跟广司搭计程车回家,安歌被妈妈接走,向晚故意走得比平常慢,她看见古原眼睛都笑了。
  易安其实说错了,这天的夕阳比往常的夕阳都要来得精緻,馀暉反射在古原踏着的每块地上,所有考生都往同一个地方走,出口,是的,出口。连古原也是,出口有数不清的家长准备接小孩,他们眉开眼笑。
  向晚鼓起勇气追上去,却在离古原最后五步的时候停下,古原开始狂奔,看着他被人山人海包围,然后消失。最后一眼是看到顾丽了,顾丽坐在轮椅上,护士穿护士袍推着,顾丽手上还扎针,还在输液。古原跑得比任何时间都快,他第一次这么开心的拥抱,第一次笑得像孩子。
  向晚再也找不到古原的影子,只看见徐晚意手搭在车门上朝她挥手。
  向晚跑过去,用力跑过去。
  背后是人,是山,是校园,是三年,是无数试卷堆积,是没睡着夜晚的苦读,是每个独自从补习班回家的日常,都消失在视线,都模糊不清。
  在宣告放假前夕,向晚找古原见了面,等和古原见面完的隔天,成绩就会发到手机简讯里。
  古原剃了头发,套上帽T也不扎眼睛,只是看着有点兇。
  向晚考试完果断剪成短发,风一吹再也不会挡眼睛,她问古原:「最近都还好吗?」
  古原扬起笑,说:「好得不能再好。」
  古原看着向晚走近,还是不自在的擼一把自己的头,挺刺手。他浅浅的笑,挤出一个酒窝:「祝你结果顺利,大展鸿图,像隻鸟自由的飞。别忘了快乐,向晚。」
  向晚哑着声,连着几夜准备备审资料让她碰了风就头痛,她说:「那你呢?」
  「哦对,」他乐了:「也别忘了我。」
  向晚沉浸在美梦中,古原转身接了一通电话后,便跟向晚道别,说之后再见。
  向晚格外开心,感觉世界在她眼里都是粉红色,在旋转,在闪耀。
  二零二零年,向晚的名字出现在长安高中的榜单上,她是当年的全国状元,一夕之间她变成了报纸採访的宠儿,她拒绝了所有的採访,只为了能走在补习班的路上心安理得喝上一杯珍珠奶茶。
  她几乎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其中不妨有安歌、广司、易安的。那时刚放榜,易安就已经到达南太平洋的小岛度假,得知消息的时候,传了一长串语音讯息表达她的激动,语音夹杂着海风萧萧,儘管吐着不怎么标准的国语发音,她最后还是要说:「向晚,你熬出头了!」
  一个多月,A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是土黄色的快递件,里面厚厚一叠入学应缴交证明,向晚摩挲着那一叠缴交证明,心想,这高中三年的岁月换得了这些不到一克重量的纸张。
  补习班每年都会请当年考生回去签大字报,不管是有没有补完全程,只要待过一个月都会被简讯通知。大字报隔一年就会重新掛在补习班的门口,王老师会除去上面的灰尘,拍拍大字报,喃喃自语:「现在又是一条好汉。」
  这句话是安歌告诉向晚的,在那条他们五个称作树洞的那条路上,树叶婆娑,沙沙作响。
  向晚得到通知书的隔天就跑去补习班,老旧的电梯依然发出唧唧的运转声,进电梯的每次都像是乘坐通去地狱的列车,一不注意就会摔下去似的。
  她见到了王老师,他正给其他学生们收钱,一个、两个、三个,然后给了收据,告诉他们上课的时间,反復如此。
  王老师看见了向晚,招手让她过来,连说了好多个恭喜,向晚只觉得金钱佔满了恭喜字间的填空。
  向晚签上了大字报,王老师在一旁看着她,告诉向晚,她是有史以来状元的最高分,可以签在正中间。
  向晚不肯,偏偏签在了最底下,和古原的名字并列。
  她抬头递还签字笔,询问着:「王老师,古原来过了吗?」
  王老师笑得温和,把笔丢进刚拉开的木质抽屉里:「早来过啦,记得是刚放榜那阵子,顶着平头来的,整个人憔悴的很。」
  晚了。向晚乖顺的点头,和这个可能再也不会见面的王老师说再见。
  「谢谢王老师,再见。」
  「再见,后会有期。」
  向晚走到电梯前回头看,王老师弯着挺不直的腰背,沉着肩膀盯着电脑打字,或许是在打这次的成绩单,向晚心想。
  回家的路上向晚绕过去另一条街,那里天还没黑就亮起了路灯,几个刚下课的学生们成群结队,纯真忽略了路灯的温柔,映在他们的脸上。
  向晚和他们擦肩而过时,一盏路灯亮了起来,她停在一间位于巷口的饮料店,此时饮料店正大排长龙,她顺着人群,排进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