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雨连连,刻入将士的每寸肌肤。
两个时辰前,他们刚从鬼门逃出,捡回性命。
骑在马上的项籍回头一看,只觉士兵的数量已少了近一半,存活的当中亦有些伤势严重,就是康復也大概落得终生残废。他落泪,却不敢让部下看见。知道的,就只有坐在他怀里的虞茴。
疲弊的楚军缓慢往东走,过了两个时辰才走了不够十里路,来到一座名曰龙踞的秃山,见天色渐晚,而且大量帐篷被毁,只好找个大山洞歇脚一晚。那山洞洞顶直逼云霄,儘管是项籍和一眾力士都彷若螻蚁。带头的项籍进去以后,一直走了近一刻鐘才到达山洞的尽头。
项籍停下马匹,熟练的一跃而下,正想把断了腿的虞茴扶下了,虞茴便道:『不用了,我自己行。』坚持想靠自己下马,但左腿隐隐作痛,『哎呀』的一声,就差点堕马,幸好在旁的项籍立即把他护着,叹气道:『儂还在逞强!』 她唯有嘟着嘴,让项籍扶自己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的道:『谢...』项籍一听,满足的会心一笑,就继续去检查其他士兵的伤势。只见不下于百名士兵伤重昏迷,包扎在伤口上的布条都染得通红,明显止不住泉涌的鲜血,他就帮他们逐一点穴止血。他再往远处望,就见到项庄正在帮一名手臂扭曲变形,应该是断了骨的士兵固定伤患处,以免伤势恶化。
至于虞茴,她刚才召唤赤乌浪费了不少硃砂,已经不能製作疗伤符了,只好尝试运功疗伤,却不住地咳嗽。项籍一见,就急步走了过来,道:『别勉强了,快躺下休息,好好睡一觉。』
『我只是断了腿而已,还可、咳咳!...可以运、咳...气...』她正要婉拒打算让她躺下的项籍,但胸口忽然一麻,全身肌肉绷紧,喉咙乾涸沙哑。原来项籍点了她的穴道,使坏的哼哼贼笑,慢慢把虞茴的身体和双手放平,又替她合上两眼,最后把自己的斗篷脱下盖在她身上,像是父母在照顾一个顽皮的婴孩。
虞茴『嗯嗯』的叫道,正想骂他:『你个狗日的龟儿子!快解开我穴道!』却说不出一个单字,无奈下只好放空脑袋,啥也不想,过了半刻鐘就睡着了。
盖着身体的斗篷让她在这湿冷的洞窟里仍能睡得安然,男儿的气息让她不被轰隆的雷声吓醒,而且项籍全程伴在她身边,用身躯阻挡着来自洞口的电光。
为了安抚她,项籍的手一直轻扫着她的头顶。他忽然手心一热,只觉虞茴的一头秀发竟是如此柔软,触感彷彿一张温暖滑溜的丝棉被。寒夜里,他只想把她细小的身躯紧抱着,感受她的体温,沉浸在女性的温柔里,让光阴止住...
虞茴酣睡了不知多久,忽然感到一阵暖流窜进胸腔,让她一醒,只觉眼皮和僵硬的身体都慢慢恢復力气,正想坐起来时,突然就被项籍的手掌捂着嘴巴。
一看,只见他举起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自己别作声,然后以锐利如锋的眼角斜视着身后的洞口。虞茴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洞口被暴雨冲出一个瀑布,本无特别,但再看一会儿,就会发现外面的闪电在朦胧的瀑布上映出一个巨影。从庞然大物的轮廓看起来,虞茴立即醒悟:『牠...』 『嘘!』项籍止住她的呼喊。
巨影在地面的一个小坑里喝了口水,正准备进入洞窟。牠的一双长牙穿过瀑布,恐怖的身影映入洞内眾将士的瞳孔。『这怪物!咋会不死?!!!!』虞茴心里抱怨。透过闪电,她看见檮杌的身上并没有流血,惊诧牠高超的治愈能力。
『咚...咚...潺...潺...』牠的脚步混着水声,每走一步,洞顶就松脱下一块石头。
士兵们都静静的往山洞后方退,见到有受伤的同袍,就抱起他们,让他们也跟着远离檮杌。『糟!牠迟早会发现我们,但要从牠身旁窜走根本不可能。』项籍苦恼的沉思着。
『潺!!』
牠有踏前一步,一块碎石掉下打中牠的后背,使牠不适地晃一晃身体。
士兵们再退,只是为了把寿命延长多一瞬。
『喀喇...』一块地上的小石头竟被某人踢中,不住滚向檮杌的脚边。
『谁???!!!!!!』眾人心里叫苦。
檮杌听见,停止移动,张开鼻子嗅着,并沿着人肉的气味走过去。
『嗦嗦...嗦嗦...』牠用鼻子嗅着地面。
就在眾士兵都以为必死无疑时,牠居然转过身子,不住的舔地面。他们就知道,刚才伤兵们流的血把牠吸引过去。
项籍都不知应该为士兵受伤感到担忧还是高兴了,但随即又想:『对牠来说,山洞如此狭窄,就算我们趁此机会逃走也未必成功,牠可能照样发现我们。』
虞茴这时忽然拉了拉项籍的手,对他打了个眼色,便掏出了一张他未见过的符咒。
只见虞茴嘴唇动了几下,然后用嘴型对项籍说:『走!』原来这道符咒名为『御风符』,用了之后能消除人的脚步声,而且在犬神发功下,符咒的效果扩散至洞内所有人。儘管虞茴现在受了重伤,内力全失下法力又不断减弱,但这符咒并不会耗损太多的法力,因此休息过后的她仍能支撑得住。
项籍趁着雷光乍现,向身后的士兵们打手势,让他们跟在自己身后,而自己则搀扶着断了腿的虞茴。
士兵们本来都在犹豫,但凭着战场上的经验以及跟项籍多年来的相处,他们都对主帅无比信任,勇敢迈出脚步。
他们轻力踏步,但其实不需要,有些较勇敢的老兵则健步如飞的跑往洞口,至于骑兵队就细力地拉扯韁绳,以免马匹跑的太快而弄伤前头的人。最先离开洞窟的是骑兵队以及部分老兵,力士们跟一眾新兵最为落后。
『快,不是差很多就到出口!』项籍不断安慰自己,但出口的距离彷彿越来越远,山洞就像变成了一个无尽的走廊。
檮杌仍在舔着地上的血,丝毫没有留意身后落荒而逃的楚军。跑在最后的是一名双腿发软的少年,他参军时日最短,对大场面以及危机神是难以适应。跑呀跑,居然开始尿裤子,还不慎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