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昌客栈』,金字红底的招牌悬掛于大门外,于散漫的阳光下闪耀着夺目引人的金辉。两根矗立在旁的大木柱上,缠着栩栩如生的蟠龙,彷彿门神庇佑着这所老店。
两姐妹甫步入大门,随即被这两双凌厉的神眼所撼动,背心居然一寒。
虞茴反而笑了笑道:『气势十足呢!有意思、有意思!』她急不及待地检视四周,只见所有的桌子柜架都涂了上等的木漆,光鲜亮丽的几乎可以反映出自己的脸蛋。
这时,一名店小二急步走来问道:『这位女侠,两位吗?』只见肥胖如猪的他穿梭于逼狭的通道,手上还拿着刚收回来的酒瓶和碗碟,像个表演杂耍的俳优,惹得两姐妹发笑,同时心想这店果然如樵夫所言般人手不足。
『两位。』虞茴冷冷的道,然后就让他给自己和夏嬋带位。刚坐下不久,又有另一名手忙脚乱的小二过来,放下一叠下酒用的咸蛋和一壶茶。
『唉!吃啥子好呢?』一整晚的尸臭和颠簸的车程,让她只想大吃一顿以填满早已吐成空洞的胃袋。
夏嬋看了看掛在墙上的菜牌,然后摇着虞茴的手臂并指着其中一块。
她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麻辣炒鸡』,是虞茴家乡以至整个秦国一带的名菜。夏嬋又做了做手语道:『不如迟一下我们临走前带些回去给桃姐,让她嚐回家乡的风味!』她想起春桃也是秦国人,必定也喜欢吃辣的。
『欸!两位女侠,要麻辣炒鸡吗?这可是本店的名菜,鸡肉都是新鲜即宰的,吃过包两位讚不绝口!』那个肥小二刚好经过,见夏嬋指着菜牌,便推介道。
『喂!你忘了,桃姐不爱吃辣的,而且路程那么远,东西早已变坏了,咋可以吃呢?』
夏嬋又做起手语道:『让我还想您们秦人都爱吃辣的。』
虞茴虽然不打算点这道菜,却忽然想到一个鬼主意,就对肥小二道:『我们呢,要三隻肥鸡。』
『蛤?三隻?就您们两位?』肥小二困惑地抓抓头。
『我们呢,饿了一整晚,现在就算点光你店里的菜也吃得下。』
肥小二依然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怕这两名弱质女流白白浪费掉老闆一向最珍重的东西-『食材』。
虞茴见他这样,就道:『总之我们有钱给就行了!还有那三隻鸡呢,一隻嫑太熟否则肉不够嫩,一隻皮要烤得脆,一隻要盐焗的!』她诸多要求的使得肥小二头昏脑胀。
『额...那麻烦两位等...』
『噁~!啥子狗屎马尿?』她刚喝了一口茶,随即吐在地上大骂道。
『这茶水,不合口味吗?』肥小二吓了一跳,随即问道。
『我看,你这壶茶都只是用来给那帮平日来这休间消遣,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喝的吧?我们俩呢,是上等人,麻烦你给壶像样一点的好茶来。』
『是...我马上去拿。』他一肚子闷气的走进厨房。
过了一刻鐘,他就提着茶壶和一碟鸡出来,放在虞茴她们的桌上,有礼的道:『另外两隻仍在煮,很快就可以吃了!』他谨记着主人的教诲:『客人就是神。』
虞茴提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送进嘴里,眉头一皱的低声道:『唉!果然是垃圾。又老又柴的。』
『欸?』
她盯着肥小二道:『听不清楚吗?我说你这鸡是垃圾!』
『这...』他有点儿忍不住了,脸都涨红得像个醉汉一般。
『算了算了,我们刚才点的都不要了,改来一碟...』她看着菜牌想了想,接着道:『要两个炒麵就行了。』
『闹够了!我忍你很久了!!!』肥小二暴跳如雷,却被另外那名瘦小二阻止,只听他道:『没得问题、没得问题!两个炒麵马上来!』然后就把肥小二拖走,又猛地安慰他。
夏嬋不明所以的猛摇着虞的手,问她到底为何要这般作弄那个小二。却听她笑道:『放心吧!再等一会儿,我就可以摸清这店儿的底蕴。』
过了不久,那名瘦小二就端来两碟炒麵。『两个炒麵到!』
『唉唷!这下糟了,这几天似乎吃多了,肠胃有点不适,都是不宜吃那么油腻的东西。这些我也不要了,来一碟青菜就行了。』
这下,惹得其他客人都不禁回过头来,看看是谁如此蛮不讲理。再看那名瘦小二,居然比刚才那名肥小二更加生气,骂道:『做人有点分寸好!嫑欺人太甚!以为有钱就可以胡作非为吗?』他用力拍桌,弄倒了一杯茶虞茴刚斟好的茶。
『对呀!小姑娘,你也太不该了。』『唉唷!脸是长得不错,心肠却是个魔鬼!』食客们开始议论。
『真没得心肝 !居然对我们两个弱质纤纤的大姑娘这般叫骂!』虞茴仍然不知廉耻的对小二娇声道,心想:『生气就好!快把你的老闆叫过来!我可不怕你们和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食客呢。』
『为何这么吵呢?』忽然,一把成熟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僵局。眾人往那边一看,只见一名身高近八尺,留着一把乌黑浓密的鬍子,从容不迫的男子正步入大门。
他背着弓箭,身后跟着多名下人,全部都挑着掛满野味的桿子,让虞茴感觉这阵仗也似乎夸张了一点。『在下祈恩杰,是这小店的老闆。』他恭敬地自我介绍,同时他一张美如冠玉般脸映入虞茴的眼帘。
『二十岁?三十岁?』虞茴在猜他的岁数,却完全不觉得像个当老闆的年纪。
这时,夏嬋也紧盯着祈恩杰的脸,只觉这个人她好像在哪儿见过的一般。倏忽,她浑身的鸡皮都竖立起来,只觉一股波浪般的内气源源不绝的向自己逼迫过来。
虞茴自然也感觉得到,却仍保持镇静,只是心里暗想:『常人咋个会有这么强的气场?他内功底子这么厉害,难怪每天劳碌熬夜也撑得下去。他到底是啥子人?』她内心顿时出现无数个疑问。
『不!只是,我近来身子不好,飘忽不定,点了菜之后又不太想吃,但你那些伙计似乎不太合作,还对我们动粗打翻了我的茶。看!』她夹起数条炒麵闻了闻,接着道:『弄得麵都有茶味了,叫我还咋个吃得下呢?』
他听后微微笑了笑,对身后的肥瘦小二道:『阿鬼阿狗!还不帮这位客官清洁檯面?』虞茴感觉这傢伙挺有耐性的,又见那阿鬼阿狗不忿气地替自己打扫桌面。
祈恩杰又道:『那请问两位,想要吃点什么?让我替您们准备。』
虞茴就道:『好!既然你是个好人,我也老实告诉你,我们身上根本没得钱。』
『啥子?!!』身材肥胖的阿鬼率先回头大喊,却被祈恩杰挥手劝止。虞茴只见他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但全无生气的跡象,心想:『哼哼!这傢伙不简单!』就道:『但我身上有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说罢,就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写着一个『沛』字,并以赤焰花纹作装饰的令牌。
祈恩杰一见,就『呵呵!』的笑道:『原来两位是沛公的人。鄙人有失远迎,向您们谢罪!』他深深地作揖道。阿鬼阿狗一听『沛公』刘邦之名,更是立即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虞茴道:『你们放心,我可不会随便弄坏人家的名声。等一下我们走了,自然会有人来付钱。』
『...』两名小二仍然面有难色。
『除非,你们觉得我有本事从官府里偷来这个(我当然有),然后故意来吃霸王餐。』虞茴自鸣得意的吐着鼻息。
『当然不会怀疑!沛公是抗秦大英雄,城中百姓皆敬仰不已,既然两位是他的人,我们定当好好招待!』祈恩杰面不改容的道。
『那...您刚、刚刚点...的菜呢?还...要、要、要吗?』阿狗惊魂未定的浑身发颤道。
『嗯!全部给我包起来就行了!还有,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老闆说。』
『先退下吧!』祈恩杰吩咐道,他们就躡手躡脚的回到厨房里。
『好了,那我先...』虞茴正想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被祈恩杰打断:『两位,是为了那名姓聂的药童无故自杀一案来找我问话的吧?』他早已猜出,让虞茴更在意这个人。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不多说了!』她伸手比一比门外,道:『请!』
祈恩杰却没有行动,只是淡淡的道:『两位,我跟一帮僕人刚打猎回来,能容我先去厨房准备一下,再到官府协助你们调查吗?』他只是这样一说,却给予两姐妹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比刚才阿鬼阿狗的大声叫骂更慑人可怖,笑意盈盈的他露出一口皓齿,彷彿杀人刀。
『好!你自便吧。』虞茴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她,正想自责时就见阿狗提着两大个餐盒上前来,道:『两位要的饭菜都在里面了!』
她们各自提着一个,准备离开,忽听祈恩杰喝了一声:『请...........!!!!』却见他的嘴巴并未张大,依旧的在微笑,彷彿那一声吼叫只是他平常讲话的语调。
『好深厚的内功!』虞茴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跟夏嬋离开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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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于人头涌涌的街头,两姐妹几乎被暴雨般的臭汗和火炉似的高温燻死。她们走了约莫两刻鐘才来到与客栈相距不足半里路的吉庆药坊。
『唉!救命呀!热死我了。』虞茴痛苦的吶喊完全被人浪所吞没。
至于夏嬋,只是拿出手帕轻擦自己剔透的玉额,又替虞茴擦汗。
『欸!小嬋,等一下我们要去查的是跟官府有紧密联系的药坊,你说会不会是他们的人与那些官吏之间有啥子纠纷而闹出事端来呢?』
夏嬋只是摇摇头的表示不知道,然后双眼一瞪,直指着虞茴身后。
她回头一看,只见这药店的装潢平实,与祈昌客栈的金漆飞龙形成明显对比。近门口的位置有数个大木桶,里面装满黄色的粉末,显然是涂改错字用的雌黄。再往店里看,就见一名体态略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向客人兜售药材,一边猛擦着面上汗珠,身边的一名药童亦不断为他扇凉。同时,数名僕人正端着一些刚洗好的冬天衣物包括手套和棉衣等回到店里。
『欸!帅哥来看看吧!这种十全大补药,吃了以后立竿见影,保证你今晚能让老婆爽死咯!』他女性化的声线让两姐妹不禁想起乐师。虽然见他正在努力推销,可脸上的笑容明显是挤出来的,让虞茴慨叹:『工作艰难呢,连心情也轮不到自己作主。』于是她决定爽快一点,开门见山的问道:『请问,你是彭越彭老闆吗?』
他定睛看着虞茴,徐徐道:『对、我就是。』
虞茴见他承认了,就直截了当的掏出令牌给一眾僕人和药童看了看,道:『我,是来替你们讨个公道的!』他们就知道虞茴的身份。
彭越一听,先是啜泣几声,随即捂着嘴脸,冷静一阵子后抽搐道:『阿月!你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纵然泪水仍不住的决堤而下,但他一直保持笑脸,又试图转移话题以防自己再度失控:『来,你们先给两位姑娘...嘘!准备点茶水吧...嘘!两位都应该渴了。』
『不用了,我们只是来请彭老闆到官府问几句话而已,很快就走,不会打扰你们。』她对药坊的眾人心生怜悯,说话也可以了一点。
『好好好!草民立刻跟两位去一趟官府,定要把事情弄个明白!』他握紧拳头,彷彿满腔热血沸腾的道。
『哦?听你这么说,你确认那个阿月的死有可疑?』虞茴感趣的问道。
『没错!阿月的为人如何,你可以问问外面的街坊。他性格活泼乐天,又喜欢帮助人。我们平日工作辛苦,他就像是一颗温暖无比的艷阳般,无时无刻替我们鼓舞士气,开解我们。试问一个性格如此积极的有为少年,又怎可能贸然轻生?!』他越讲越激动,强忍已久的泪水再次涌出。身旁的药童唯有不住安慰他。同时,虞茴从夏嬋的手上接过一幅画像,上面正绘画着聂明月自杀用的一张利刀。
她问:『那你们,认不认得出这柄刀?』
『嗯!』一名小药童率先给出反应:『是阿月哥半个月前买的!』
『哦?他买的?』
『对呀!是阿月哥的生辰,他说自己已经及冠,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用来防身的兵器。』
『没错!是我害了他!』彭越忽又道。
『嗯?』两姐妹均是一奇。
『要不是我给他钱去买,他也许不会...』说到这,彭越几乎虚脱,差点儿后脑着地,幸好被两位僕人立刻搀扶着。
『现在不是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虞茴心里暗想,又对僕人们道:『待他醒了过来,你们找几个人陪他来官府吧!』
『遵命!』僕人们服从她如同君王,视她如同救世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