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记得,她入宫时的场景。
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入的宫。
王扶雅出身南辰最有权势的世家门阀瑯琊王氏,父亲是当朝王氏家主,官拜一品左相,身膺辅政之责,母亲与父亲结褵二十载,是为府中嫡妻,贤慧得体,与父亲相敬如宾,持家有术,素为族中女眷之表率。而她,是父亲与母亲膝下唯一的嫡女,族中排行第二,人人皆称一声“二小姐”,名正言顺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是百年世家瑯琊王氏精心供养出的明珠,王氏一族的骄傲,也是--当今北祁国主的未婚妻。
那时的她不过才十六岁。
入宫这件事,其实与她这般遥远。
身为瑯琊王氏嫡女,王扶雅从小便被族人捧在手心上,什么都得是最好的。穿的是最时兴的服式,戴的是最华贵的首饰,吃的是最精緻的糕点,就连请来的教习先生也是朝中最有名望的夫子,为此有人提及此事,还曾被人笑谈如此泼天富贵连天家金枝玉叶的公主也比不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说得便是过了,难免有僭越的嫌疑,然却没有人能质疑此话的真假。
自从她三岁识字、五岁能文、六岁能诗,八岁于灯会上无意写就的文章惊为天人,扬名天下后,从此南辰所有文人士子蔚为风潮,群起追捧,只为得她一字真跡。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王扶雅的才女之名从此不脛而走,而随之声名远播的,还有她巾幗不让鬚眉的才气。
南辰女子向来无缘致仕,王扶雅空有一身才华却无从施展,是年少轻狂的年岁,为了能够一展才名,她孤身前往酒楼,只为了当时的新科状元郎也在此设宴。
她独自一人走到了他身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无畏地扬声道:「古有尹相鼎烹说汤,开创繁荣盛世,女子亦有鸿鵠之志,今日得知状元郎在此,扶雅便特意来此邀请与君比试一场,敢问状元郎可愿迎战?」
此话一出,本欲来沾点新科状元之光的文人墨客们顿时骚动起来,谁人不知南辰王二小姐的才名,平时无缘面见的人,如今却出现在此,自信的要与状元郎比试,可谓是难得一见的盛事。
当天,围观的群眾将整个都城挤得水洩不通,只为一睹南辰第一才女与新科状元郎比试的风采。
比试的结果留有十分悬念,两人才学底蕴不相上下,交战了数十回合,依旧难分胜负,最后还是两人意犹未尽的定下了下次再战的约定。
至此一战,将王扶雅的声名远播整个南辰,无人不知晓王氏二小姐的咏絮之才。
若是王扶雅是个男子,凭藉着瑯琊王氏的显赫出身,她的满腔抱负与惊世才华定能有所作为,取代那状元郎一举夺魁,意气风发的策马巡游,鲜衣怒马,拜官封侯。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
还是个出身百年世家大族的女子。
而世家大族的名门闺秀从来不需要太多的才学,有的时候,拥有太多的光芒与声望,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是一种不幸的坏处。
很快地,先皇驾崩,太子即位,看似简单的权力移转下,却是再险恶不过的明争暗斗。
彼时正记掛着准备与状元郎比试的王扶雅,整日埋首于书堆之中,根本不曾料到,这场险恶的风暴会将自己捲入其中。
她突然接到了父亲的传召,走进了书房,从此却像是踏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地狱。
没有人知道她进去后发生了什么,只有府中意外经过门外的家僕,依稀听见了瓷器碎了一地的声响,再然后好一会儿,才看见二小姐自房内走了出来,向来清丽的面容苍白,眼神空洞,什么也没有说,脚步踉蹌地转过廊角,一步一步,走得极缓慢,最终消失在长廊尽头。
后来,素来喜好诗文的王扶雅一反常态,收起了曾经爱不释手的书册经典,与之而来的是自夫人院内送来的《女诫》、《女则》与《列女传》等书。
再后来,一纸婚书千里迢迢的自远在江水对岸的北祁而来,打破了眾人殷切的期盼。
那场被文人墨客奉为谈资,殷切期盼了一个多月的比试,直至北祁国主求娶王扶雅的消息传了开来,眾人这才惊觉自己殷殷期盼的盛事终是落了空。
而那场王二小姐与新科状元的约定,终究没能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