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已经死了。
耳边响起了淙淙的水声,身子随着波浪浮浮沉沉,冰冷的河水包围在四周,彷彿有股力量在底下拉着她,不断往底下沉下去、再沉下去。
意思模糊的瞬间,有什么沉入水中的声响,随即是一隻手抓住了她,抱着她的腰往水面上游去。
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了一个男人陌生的嗓音,一声一声唤着她,拍着她的脸颊,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努力地想要唤醒她。
可是,会是谁呢……?
不是皇上,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也不是玄之……那,又会是谁?
王扶雅挣扎着睁开双眼,朦朦胧胧间,模糊的视线里勾勒出一道陌生的人影,怎么也看不清,她张了张嘴,却只无力地说了句什么,连自己也听不清,滔天的疲惫袭来,旋即便又一头栽进了黑暗里。
她没能听清自己说了什么,也没能看见他一瞬间僵住的身体,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无尽的黑暗。
王扶雅反反覆覆的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偌大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她一个人徘徊在四周,来来回回,都只有她一个人身影悠长,復悠长。
她猛地惊醒,连日昏迷的脑袋仍有些昏沉,模糊的视线里依稀可以瞧见头顶上的鸳鸯帐饰,成双成对,相依相偎。
很熟悉的样式。这种样式在南辰的市集上十分常见,许多姑娘家的闺房里都有这么几件。
王扶雅看向四周,渐渐适应了眼前的视线,开始发现了不对劲。
简易的桌椅,角落里的炭盆,还有她所身处的帐篷……眼前的一切,分明都那般陌生。
「这里……是哪里?」她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泛起一股不安,翻身下榻,欲往帐外走去。
忽然,一道人影先一步自外面伸手掀开帐门,手上端着一碗黑呼呼的汁液,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冷不防迎面撞上,她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惊喜地喊道:「你醒啦?!」
眼前的少女不过与她一般的年纪,身上穿着西凉的服饰,说话的口音很特别,不是南辰的语调,圆圆的脸上扬起笑容,彷彿是家中年幼的妹妹,令她不禁愣了一下。
然而,却也只是一瞬,因为她分明瞧见帐外朝着这里走来的人影。
--不能让他们捉到!
眼神一凛,王扶雅转开目光,咬了咬唇,撇开眼前的少女,很快地往帐外跑去,眼前所见尽是黄沙,四周散落着几处帐篷,像是西凉军营的驻扎处。
心里惊诧的同时,方才的举动已经惹来四周的军士,她顿时一惊,连忙往旁边人烟稀少处跑去。
奔出不过数丈,脚下突然一绊,摔在地上,王扶雅还来不及惊呼,眼前却已是刀光一闪。
王扶雅缓缓咬牙坐起,一颗心直坠深谷。
「竟敢跑?好大的胆子,怕是不想活了吧……」
眼前的虬髯大汉一脸阴贄,扬手挥起手中大刀,寒光一闪,眼看就要往她身上挥来,王扶雅心生绝望,下意识地闭上眼。
然,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住手!」一道声音传来,却是个清俊少年自旁边走来,他淡淡的目光扫过王扶雅,最后停在了虬髯大汉身上,道:「陛下有令,将她带到王帐。谁都不可妄动。」
话是对着虬髯大汉说的,但他的目光却看向了她。
王扶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自然没有错过,方才他话中提起的“陛下”,看来……她真的是被掳来了西凉军营里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谁将她掳来此处?
很快地,她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王扶雅被少年带到了一处帐中,帐内光线昏暗,只看见对面土炕上,倚卧着一个人。
王扶雅静静地望着他,而他同样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过来。」那人声音低微,不辨喜怒。
纵然情况难明,她却依然冷静自持。
王扶雅从容地抬手理了理鬓发,徐步走到他身前。
藉着幽微的烛光一看,她的目光,落入一双漆黑的眸里。
年轻的男子坐在炕上,眼瞳漆黑,轮廓深邃,长眉斜飞,肩上披着银灰色的皮草,越发衬着他的一双眼睛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王扶雅不禁愣住,不敢相信,眼前的年轻男子竟会是劫掳她的匪首,西凉的皇帝陛下--元顥。
「你就是北祁的王贵嬪,瑯琊王氏的二小姐?」
没想到他竟能将她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王扶雅暗自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不必紧张,虽然不在计画之中,却也是无心插柳。」元顥扬唇轻笑,眼中却有锋芒一闪,道:「朕倒是没想到,瑯琊王氏的小姐、北祁的贵嬪娘娘,竟会遭遇不测……」
「我也没想到,堂堂西凉皇帝陛下,竟会趁其不备,挟持女子。」
王扶雅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在空中驀地交会,短兵交接。
空气一瞬间凝结,他看着她,唇边勾起一抹微笑,「瑯琊王氏精心培育的明珠,不惜远嫁北祁,换取家族日后安稳。王小姐如此大义,胆识过人,可知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生死……真能置之度外?」
王扶雅迎着他的目光,半晌,才开口道:「我不怕。」
元顥默然。
「你不会让我死的。」王扶雅嫣然一笑,刻意衝着他道:「我还有用,不是么?」
那一抹微笑凝在唇边,他看着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知道,她赌赢了。
他不会动她。
至少现在不会。
他们都很明白,彼此不过是命运之下的棋子。
命运与责任之前,他们都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