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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前来的银龙病患很不一样。
以往来治疗的银龙,都是龙牧所不熟悉的,也不是位居要位的。对于龙牧的病史询问也算是配合。
不过今天早上,当这位化成人形的银龙和弗里库许站在空地时,他立刻感受到强大的敌意和一丝的熟悉。
「这位是史考佩许,我想龙医师应不陌生。」弗里库许指着身旁的银短发男子说道。男子则是瞳孔中冒着火光,紧盯龙牧。
史考佩许,曾经作为他的第三副手,后来成为缉捕他的队长之一。
龙牧怎么想都没想过他会愿意前来人类世界,但眼前的气氛不适合釐清这样的事。他向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龙牧对疾病的问诊,很明显史考佩许不太想回应,都是些简短的字句,让龙牧必须一再追问才能得到些许需要的资讯,有时候更是连一点眼神都未有波动。不过幸好弗里库许知道一些状况,会和龙牧补充。
一个是对他有敌意的前部下,一个是被他施放过消除记忆魔法、现在反倒在帮助他的男孩,这样的组合让龙牧在驾驶座上十分不自在。他突然有点怀念起佛斯多理撒了。
但毕竟有商业医疗之约,该做的还是得做。龙牧照往常带着他们前往十三楼的诊疗室。他请史考佩许坐在诊疗椅上,开始准备器械,眼角馀光看见史考佩许紧抿双唇,一滴汗从鬓角滑落。
龙牧在车上也注意到他不时会有这样的动作。
「痛吗?」他问。但史考佩许并没有回话,手中的拳头却握得更紧。
──蚀齿病的严重案例。也许刚才在早上不太开口说话,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让我看看吧。」龙牧按下治疗椅按钮,让史考佩许躺平。但后者即使嘴唇颤抖也不愿张嘴。
「抱歉,你这样我没有办法诊断。」龙牧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对方如此顽固。
史考佩许擅自坐起,眼神是想将龙牧盯穿一个洞似的尖锐。
「我不信任你。」
龙牧早已预料这位病患的配合度可能不是很好。但连看都无法看,就更不用提治疗了。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史考佩许目光飘向一旁,努了努嘴,才将含在口中的话吐出:「王的命令。」
「佛斯多理撒?」龙牧惊道。不过他马上就理解这应该是佛斯多理撒看见自己的部下受苦,却又不想处理,只好以命令的方式让他来接受治疗。
龙牧不禁想,如果换作是自己,是否也会这样关切自己的部下。
「就算你治疗那么多伙伴,我也不会承认你这个罪犯。」史考佩许毫不客气地说。「只要我还在,你休想再回到银龙王的位子。」
「呃……」龙牧被尖锐的话语刺得有些迷茫。为什么这些银龙都觉得他会回归?难道自己已经被洗白了吗?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不会回去银龙族。」
「再说,现在的王是佛斯多理撒,他为了银龙族着想麻烦我治疗,让疾病可以控制,这也算是他的功绩,反而可以让他的地位更稳……」
「就是这个缘故!」史考佩许大吼打断了龙牧,眼眶闪着流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溢出。
「在这件事结束后,王就要受到长老的制裁了……」
「什么!」龙牧惊愕瞬间站起,脚下的滑轮椅「叩隆」一声撞上了后方墙壁。
他有没有听错?佛斯多理撒会被长老制裁?
「史考佩许,王说不能告诉别人……」弗理库许在一旁小声地说,有些不知所措。看来他也被史考佩许突来的举动吓到。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史考佩许狰狞的表情,吐出偌大的不甘。「但我不想让这傢伙认为王的努力有多么廉价,然后踩着这样的努力风光地炫耀自己的能力,好像……好像不把教义当一回事也没关係……」
要是史考佩许没有说出口,龙牧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样的事。
龙牧很清楚,那个「制裁」会是什么。
佛斯多理撒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看着曾经的朋友不断地治癒好每隻银龙,自己的死期却一步步倒数着。
龙牧原本以为,佛斯多理撒顶多接受短期禁闭之类的惩罚。虽然打破教义,但还是让银龙族的大问题得到解决。
是自己当初提出的条件过于严苛吗?但不管怎么说,当银龙族和人类接触甚至来到人类世界,或许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王为了我们,背负了来这里打破教义的所有银龙的罪。而你,格兰萨帝尔,就只要在自己的舒适圈,拿着族里的资產,发挥强大的能力,坐收美好的结果。」
「就算王考虑到你,但我不能就这样坐视你轻易糟蹋王的温柔。就算最后好处都被你拿走,我也要让你一辈子都怀着这种愧疚!」
史考佩许像是诅咒的话语落在龙牧身上,让龙牧不禁打了个哆嗦,却毫无反驳之言。
以自身情绪而言,他大可不接受银龙族的请求,或在这里撒手不做,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但以同理心来看,身为教义信仰深厚的史考佩许,在看到龙王为了全族如此牺牲,又有教义罪人回到银龙族取代现在的龙王传言,会有这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
只是,在这样充满不信任的氛围下,对整件事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叩、叩。」
感应门突然响起声响,打破了降到冰点的诊疗室。
会是谁?在这样无人的星期天来到这里。是定期的打扫人员?
「先别说话。」
龙牧向两人比了个噤声手势,轻轻地转开了门把,露出一道门缝。
「嘿!龙叔,早安啊!」王若般的方脸填满了微开的门缝。
「唔!若般,你怎么会来?」龙牧被好友的猝然出现吓了一跳。
「来关心一下朋友啊!顺便给你这个。」王若般把手上的杯装咖啡塞到龙牧手中,馀光瞥见坐在诊疗室的两位银发男子,视线定格在面露不善的史考佩许。
「呃……嗨。」
「……等我一下。」龙牧向房间里的两人道,然后用自己高大身躯挤开门边的王若般,到门外后反手关上了门。
「呃……他们是?」
「VIP病人。」
「看起来像外国人?」王若般仍望着关上的门,像是想透视再看一眼。「你认识的吗?」
「有外国血统,算认识。」龙牧简单回应。虽然对王若般的好意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得想办法赶快打发掉好友,避免厌恶人类的史考佩许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是因为外国人才要特别做组织切片?」王若般手放在下巴,思索自语。「老外的牙齿结构应该不会和我们差多少,还是说你是为了要发表什么论文?」
「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所以我只好乱猜啦!」王若般见龙牧神情紧绷,赶紧打哈哈道。「而且他刚刚似乎不太高兴?该不会你切片时把人家弄痛,这样很不利于国际交流……」
「不是,是因为治疗比较复杂,需要很多时间和费用。」龙牧往门瞟了一眼,确定里面没有太大动静,但他得赶快换个话题避免王若般无止境猜测下去。「倒是你今天怎么会跑来这里啊?」
「这里也算是我家啊!你忘了吗?」王若般拍着龙牧的臂膀,哈哈大笑。
「不过主要是来开会啦!想说刚好有时间就来看看你在不在。」王若般转了下左手,看见腕上高级石英錶的指针位置,惊呼了一声。「糟糕!好像快迟到了!刚那该死的电梯……欸我先走啦!有空再来找你!」
他急忙挥手,小跑步离开,只留下咖啡香气飘进龙牧的鼻子。
虽然有点聒噪,但龙牧对这样的快闪送暖感到一丝安慰,庆幸自己总是在危难的时候得到他人帮助。
手中的温度舒缓了刚才不安的情绪。面对门后可能会產生教义和治疗的衝突,他必须做好耐心沟通的准备。
银龙族与他,教义与人类,在需要治疗的病患前,是不能被其左右。
「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地位或其他因素的考虑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间......」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