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玄翼极其无语地看向跪在自己前方的伊佐那伶。
放眼望去,蓊鬱的矮木丛环绕、恬静安寧的氛围,以及,陈列在眼前的一座座石碑——没错,这里是一座位于郊外的墓园。至于为何他们两人会置身于此,时间要拉回到半小时前的秦羽办公室……
「报告董事长,有人外找。」敲了三声门后,走进来的是面色如常的叶壬,然而他说的话却似乎另有蹊蹺。
「『有人』?」玄翼不禁皱眉,如此曖昧的用语理应不该出自叶壬口中,除非是哪位特殊人士……「是谁?」
于是也不用等到叶壬的回覆,那位「有人」逕自开门走了进来,泰然自若的态度简直就像在自家客厅一样舒适随性。沉默了几秒,玄翼忍不住问:「我有说可以放他进来吗?」
「抱歉,董事长,您看到了——我拦也拦不住。」叶壬愧疚的自责神情看得玄翼一肚子火。什么叫拦也拦不住,门口警卫难道是装饰品吗?
虽然对于叶壬的擅作主张有些恼火,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便是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等等有时间吗?」伊佐那伶明显是答非所问。
岂料一旁的叶壬竟翻开了他的随身记事本,确认完后,自动开口答:「下午和小林集团的会议取消了,接下来有约两个小时的空档。」
「嗯,那走吧。」
于是二话不说,玄翼就被伊佐那伶强制拉来这座墓园。至于长眠于此的人是谁……玄翼瞄了眼墓碑上的名字。
『佐藤 静香』
应该是伶的母亲吧,不过居然是「佐藤静香」而不是「伊佐那静香」……等待伊佐那伶的期间,玄翼就这么放任脑袋天马行空地运转。
过了好半晌,静静跪在墓碑前的伊佐那伶,才终于起身对玄翼说:「回去吧。」
此番莫名其妙的举止却换不到一句简单的解释,玄翼不禁脱口问:「你到底带我来这做什么?」
「葬礼后一直到现在,我从来没踏入这里。今天之所以来,是想和过去做个了断。」伊佐那伶的声音随着此刻柔柔吹起的风,徐徐飘入耳中:「以前我万分憎恨自己身上同样流着伊佐那的血液……但,我释怀了。」
玄翼望着那双幽深的眼眸,像有漩涡般使人不由自主坠入其中:「因为我遇见了你。」
有了「在乎」的情绪,他从此变得像个「人」。而一切的起因都是眼前这名少年。伊佐那伶轻柔地牵起玄翼的手,沉声道:「之前你说过,我老是避而不谈、把问题都推给你……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全部都说给你听。」
「翼,你不是谁的影子,你就是你。我对凌根本没那个意思,国中会和他交往只是打发时间,至于后来这次,就像你说的,是为了试探你。」伊佐那伶一字一句如实吐出:「对不起,我很后悔当时把你推给苍,所以……原谅我,好不好?」
玄翼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就这么放任伊佐那伶牵着,他似是在沉思,片刻默然,才悠悠啟唇:「我可以原谅你。不过,原谅你并不代表我同意你继续对我纠缠不清。」
「翼……」伊佐那伶紧握住玄翼的手,还想再多些什么之际,后者的手机响了。
『有什么事吗?……好,我知道了。』
注意到玄翼接完电话的样子不大对,伊佐那伶淡声询问:「公司有急事?」
玄翼面无表情地答:「医院那里发布病危通知,我得去见我爸最后一面。」
「我陪你去。」没有放开玄翼的手,伊佐那伶态度坚定地将人送上红色跑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玄羽所在的医院。一路上,玄翼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漠然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抵达病房门口,还没开门就先听到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凄厉哭声,伊佐那伶担心地看了眼玄翼,后者依然面色如常,逕自伸手推开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床旁正放声哭泣的女人,以及,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男人,已闔上那双永远冰冷无情的眼眸,正安静地躺在床上。旁边站着的白袍医师似乎已久候多时,见到他的到来,动作俐落地关掉呼吸器后,开始机械式地宣告:「患者玄羽,死亡时间下午14点29分。」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白雪翎翱哭得肝肠寸断,死死拉住玄羽的手不肯放开,一旁的护理人员有些为难地向玄翼说:「不好意思,我们先帮患者整理一下仪容好吗?」
玄翼沉默了几秒,接着对护理人员露出歉意的笑容:「再给我们五分鐘时间,让我母亲稍微冷静一下,麻烦你了。」
对于玄翼的无辜神情毫无抵抗力,护理人员羞赧地红着脸低头应好,匆匆离开了病房。等间杂人等一消失在视线,玄翼彻底敛去脸上的笑容,眼神冷冷地盯着已被死亡宣告的男人。
好奇怪啊,因为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所以心情才会如此平静吗?上一次临死亡这么近是什么时候?哦、是七岁那年,他见到妈妈从顶楼跳下去……
深深印在眼底的腥红,软烂肉泥还有散乱的长发,他记得自己也是像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团血肉模糊,完全无法和平时总是笑得温柔的倩丽身影联结起来。
「玄羽……玄羽你给我睁开眼睛!你给我起来!起来啊!!!」
眼前这张脸真的是叫做「玄羽」的男人吗?好奇怪……他曾几何时变得这么消瘦了,几乎是骨瘦如柴的程度,导致脸看起来都有点变形了,一点都不像那个总是冰冷威严的父亲。
一点都不像。
一点、都……
「呕……」突如其来的强烈反胃感让玄翼忍不住摀嘴弯下腰,旁边的伊佐那伶连忙伸手稳住他的身形,担心地问:「翼?」
玄翼紧紧捂住嘴,又乾呕了几声才勉强压下想吐的慾望,旋即又被沁入骨髓的寒冷侵袭,全身上下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他忍不住用空着的那隻手死死抓住伊佐那伶,整个人更是下意识往后者怀里鑽。
「翼,你怎么了?」
伊佐那伶温柔关切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让现下着实需要个依靠的玄翼只能紧紧抓住眼前这根唯一的浮木,虚弱地吐出:「我、我好冷……抱我、出去。」
闻言,伊佐那伶二话不说一把抱起玄翼步出病房。而被前者紧紧揽在怀里的玄翼,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暖,周身的冰寒似乎渐渐消融,意识也跟着逐渐模糊,终于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一个人的出生,最渴望的,无非是伴随着眾人的祝福与父母的满心喜悦。
「只是工具。」那个冷若冰山的男人如此说道。
「只是罪孽。」那个娇艳的蛇蝎美人这般嘲讽。
紧握着拳头,感受那无能为力的空洞虚无。唯一期待盼望的,便是落入那暖人的怀抱之中,永远、永远也不分开。
「翼,我最爱的就是你。」
温和的嗓音,置身于幸福境地,被柔情给团团包围着,轻抚着的是宽厚的依靠,眷恋着的是美如花般的月貌,大海般深沉的感情。
只是在最终一刻,灰飞烟灭。
随着冽骨寒风,带走了什么,已不再重要。
「我还有一双翅膀,却忘了如何飞翔……」
所以,选择了坠落。
** ** **
「翼、翼……」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母亲柔美身影与身后秀丽光景交融。
玄翼闔上了手中的书本,扬起了抹甜笑,眨着母亲赐予他的水灵明眸,上前打开房门,迎接永远美丽的母亲。
「妈妈,有什么事吗?」
母亲放轻了脚步来到他身旁,顺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生字练习簿,边看着,一边称讚着:「这些都是翼写的吗?真的很厉害喔,翼。」
那双漂亮的眼瞳彷彿盈满清澈净水,转瞬,潺潺声响驀窜入耳,波纹阵阵透着满满似水之柔情,看得他如痴如醉,只愿耽于其中。
「因为妈妈教得好呀。」
呵呵笑了几声,母亲也笑弯了眼,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小傻瓜,妈妈哪有教你什么呢……应该说是爸爸教得好才对。」
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从母亲口中听见「爸爸」这词汇的时候,不由得心一颤,死寒疾速蔓延遍佈全身,边小心翼翼地不让母亲发现自己的异样。
爸爸。
冷冷地在心底嗤之。
对于那男人的心态可说是矛盾复杂的。
其实应该要感谢他的,因为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玄翼;而可笑的是,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活得这么痛苦。
「爸爸……最近过得好吗?」
母亲轻声问了句,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理,表露无疑。
心里好像有哪个部分陷了下去,空了一块、缺了一角。压抑,玄翼依旧漾起抹笑,用着愉悦的语气,回答道:「爸爸过得很好,不过没有妈妈在,好像都提不起精神工作呢。翼猜呀,一定是因为他很想念妈妈。」
母亲先是愣了下,眸里透着复杂的情绪,接着才绽开暖人笑靨,抚了抚他的发:「翼真是的,就是会逗妈妈开心。」
「才不是呢,翼说的是真的~~」
玄翼赖在母亲的怀中,贪婪的享受着这短暂的幸福。如果可以,如果真的可以,他祈祷着时间能否就此停留在这刻……就这样静静的,让他依偎着母亲──
「翼,对不起。妈妈必须要走了。」母亲语带歉意,摸摸他的头:「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妈下次再来看你喔。」
「翼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妈妈自己也是喔。」欲言又止。
「嗯,妈妈走了。」母亲起身,便转头离去。
那一瞬间,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没有鼓起勇气去拉住母亲的手。也许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存在,只会带给母亲哀伤。所以,只能默默看着母亲离开。
** ** **
「啪!」
响亮的巴掌声回盪在这华丽高贵的大厅里。
「我教过你了,又为何一再的犯错?」
严峻的脸孔、锐利的眼神,对着玄翼,冰冷的言语,刺得他的心早已麻痺。
「是,我错了。」垂眸,不愿看见那男人──这会使他更加思念母亲。
「啪!」
只能忍受着脸颊传来的阵阵刺痛,红肿发烫。紧握着拳,必须忍耐。
「为什么要收下?」
男人望着桌上那份礼品──不知哪位来参加宴会,强迫自己硬是得收下的阿姨送的──,冷漠地质问道。
「是阿姨逼我的。」
「啪!」
「我看是那小鬼自己想收下的吧?还懂得推卸责任呢,嘖嘖。」
艳丽嫵媚的女人在旁搧风点火,赖在他的怀中,一面轻抚着他的面颊,还真是令人作呕。翻滚着滔天的恨意,玄翼的身子正隐隐发颤着。
「跪下。把东西拿来。」
吩咐着一旁的管家,管家依言将一支木棍,实心木棍,毫不容情地就往玄翼身上抽打。他只能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呵呵,还会故作坚强。性格真拗呢,不知道是像到谁呦?」
不去理会女人刺耳的风凉话,玄翼闭上了眼,承受着一棍又一棍。
当时的他曾祈祷着,谁能赐予自己一双翅膀,让他能够带着母亲,一同飞往荣美乐地——离开这人间炼狱,远远、远远地。
只是原来,从头到尾,皆是他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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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小翼翼的过去了(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