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安下台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学校,他习惯性在工作结束后远离喧嚣的人潮,去做自己的事。一般来说他在演唱前都不会吃东西。
舒望安把帽子戴上,就这样漫步到便利商店去。对于工作忙碌的歌手来说,便利商店才是归宿,他们不方便去餐厅,或者说哪里都不方便。但至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相对适合他们。
这时候大部分的人潮都落在体育馆内,舒望安来这里很安全,一如他的预期商店里只有零星几位客人,他不会挨许姊的骂,也能落得一身清净,多好。
舒望安还在心里盘算要吃点什么怎么毁尸灭跡才不会被许姊发现,不知不觉就走到走道的尽头。抬头一看,整个人一愣,突兀地停了下来。不久前还在听演唱会的人居然出现在便利商店里,甚至在冰箱前面选饮料。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是缘分,再往后了,那就是註定好的。舒望安不打算再放掉这个机会,他非得跟这位学弟说上话不可。舒望安迎上前,正巧对方也转过身,他们再次相撞,就如同在体育馆前的那一撞,但这次有些刻意的味道在。
舒望安只戴着帽子,面容一览无遗,撞的力道有些大,对方吃痛地闭眼,踉蹌了几步,舒望安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
他下意识就想出声:「你──」
舒望安连忙道:「嘘。」
舒望安松开了箝制在对方身上的手,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对方这才睁开眼睛,舒望安盯着他看,能发现他原先皱着眉的表情似乎在瞬间有些失神,又参杂了一点不可置信。而后更快的,变成了一种谴责的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他认识我吗?
舒望安还在疑惑,对方就开口了:「明星不偽装就在校园乱晃,都不怕引发骚动吗?」
这种暗藏关心的语气让舒望安很高兴,他心情很好:「总是想自己走走,难得回学校一趟。」
对方像是有些诧异:「安神也是这里的学生?」
这句安神一喊出来,舒望安是真的很惊讶了,惊讶地都把对方居然认识自己的喜悦给盖过了:「啊,你认识我吗?我以为你这么冷静应该是不认识我。」
他看见对方很是无奈又没有拒绝他的样子,算是明白这盘棋他是大获全胜,什么都拿到了。
舒望安从来都没有偶像包袱,他就像是个普通回母校的学长,遇到跟自己合得来的学弟,多聊了几句。他们离开便利商店去附近饮料店买饮料,学弟的模样看着有些拘谨,也不知道是怕舒望安被认出来还是其他原因。
学弟去点饮料的时候买了绿茶,舒望安觉得这个学弟似乎在某些层面上很固执,像是买饮料就坚持不让他去。舒望安没办法,只好顺着要了一杯奶绿,半糖微冰。
过了不久,学弟捧着他的奶绿回来了,跟他一起坐在饮料店附近的长椅上。
他们聊了一些琐事,说着说着,学弟似乎在恍神,直直地盯着地板看。舒望安瞧着觉得有趣,鬼使神差地,拿手机偷偷拍了下来。之后把手机放下才佯装无事发生地喊他:「怎么,在想什么?」
学弟才刚回神,不假思索道:「现在的偶像都这么亲民,随便就跟人坐在一起喝饮料?」
舒望安觉得很有意思,不仅是有意思对方的说话方式,还有意思内容。毕竟他在娱乐圈一段时间了,这是第一次被人说亲民。
他转了转手上的吸管,不着痕跡地扯了谎:「可能因为你是学弟吧,所以有亲切感……哦不对,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帅。对了学弟,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兴趣往演艺圈发展啊?」
学弟露出一个「这人又在胡扯什么」的笑容,不过也没有拆他的台,反倒是顺着话往下说:「这是要挖角了吗?我叫陈廷澜,朝廷的廷、力挽狂澜的澜。你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朝廷的廷、力挽狂澜的澜。
陈廷澜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可舒望安觉得,陈廷澜这种没什么大反应的性格,与其说力挽狂澜,倒不如说波澜不惊。但不变的是,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衬他。
舒望安当然想待久一点,但许姊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没办法了。他离开时,把自己的帽子送给了陈廷澜,因为陈廷澜随口说的一句「想要签名」,他便在那顶帽子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当舒望安把帽子扣在对方头上,看着他露出错愕的神情时,舒望安莫名有种感觉,就觉得……真的很适合他。不知道是因为帽子本身,还是因为上头有自己的签名。
他是陈廷澜的粉丝,陈廷澜也是他的粉丝,或许是命运造化弄人,又或是上天给他们开的一个很大的玩笑。他们明明都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却互不知情。若不是那几次的阴错阳差,兴许错过了便错过了。
舒望安后来在自己的粉专上更新了贴文,暗戳戳把自己的偷拍光明正大给放上去了。不过他并不知道,因为这张照片,他给陈廷澜惹上了多大的麻烦。
不过多久,他发现陈廷澜也更新了贴文。
是若晨之前提到的粉丝福利。他点开图片,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先是他在舞台上的画面,后是戴着帽子拿着奶绿的速写,再过来则是若晨之前给他拍的在琴房的照片。
陈廷澜把那张照片拆成两张图去画,试图拼凑出全景。舒望安很惊艷,他说不上来被偶像当作模特儿变成画的感觉是什么,他把图片保存下来,很感谢舒若晨给的这个阴错阳差。
舒望安点开保存下来的图片,手指轻轻碰了上去,不自觉地低语:「……那是他眼中的我吗。」
隔天,陈廷澜的身分因为舒望安发在自己粉专上的图引发了轩然大波,他知道自己给陈廷澜惹了大麻烦,但他并不打算收手。他知道陈廷澜会纵容他,他恃宠而骄,一点也不打算收敛。
『……望安?舒望安?』
「啊,我在。」
『你居然恍神了,还挺稀奇的。』
「最近有点累,抱歉,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也没有,就是很惊讶会从你口中听到想过日子的那种喜欢之类的话,心情挺复杂的。』
「复杂?」
『是啊,毕竟哥们看你那么久了,你一向淡漠,就连我们的共同朋友也提过你给人感觉疏离,大概也就刘叔那群长辈跟我们这种穿同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不觉得吧?』
舒望安失笑:「这么夸张啊?」
『不夸张,原本我还以为你打算不结婚也不谈恋爱了。这事以后再说吧,你既然累了,我就不打扰了,下次再聊。』
「嗯,哦对了,我跟廷澜认识,其实也有你一份功劳。」
『谁?』
「你还记得几年前你有次传个绘师的连结给我,说是你妹妹最近很喜欢的那位吗?」
那一边停顿了一段时间,随即爆出很大声的粗口。舒望安笑着把电话掛了,不想负责善后。
曾经在他公布恋情之后,有朋友问他为什么突然打算定下来了,也有人问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些问题他没有办法解释,就像陈廷澜曾经问他,为什么会喜欢他一样,无法解释。
他可以说出很多陈廷澜的好、他的优点缺点、他的优秀跟脆弱,可是仅仅是这些,都不足以构成一份喜欢。它太纯粹、太美好,以至于没有任何东西、无法用三言两语就说明白。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廷澜的?不知道。或许是舒若晨提及他的时候;或许是他的影帝朋友给舒望安看画的时候;又或许是他写出《毁灭》的时候;甚至是当他回到S大,在舞台上唱歌,跟陈廷澜虔诚的目光对上的时候。
很多事物的开端都没有原因,那些都不过是从出现到毁灭的过程;可他却义无反顾。那份喜欢跟绝大多数人恋爱时一样,爱情的开始都是这样悄声无息,不需要动魄惊心,也不需要充满激情,甚至不需要细水长流。
它只需要存在就好。
有次,舒若晨给他打电话,来报喜这次的杂志销售很顺利,还上了新高度。
「那很好啊,你一定能行的。」
『哥,你怎么跟澜哥说一样的话啊。』
舒望安笑道:「大概是心有灵犀?」
『噫──好肉麻哦!』舒若晨语气浮夸,闹够了才肯说正事,『对了哥,你还记得澜哥之前问我取景的事吗?就是画展那幅画。』
舒望安佯装生气:「我都懒得跟你计较了,你居然还自己提了。」
舒若晨拉长音:『哥──』
舒望安失笑,撒娇还一套一套的:「好啦,你要说什么?」
『就是偷偷给你透露一下,那时候澜哥跟我说的话。』
「嗯?你这样卖你澜哥好吗?」
『不行,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我哥优先度肯定大于澜哥啊!』
舒望安笑得声音都在抖:「那真是谢谢若晨把我看得这么重要。」
『当然!就、我那时候真的很好奇,我很想知道澜哥喜欢你什么,毕竟他的室友有次聊天的时候跟我说过,澜哥跟你一样都是对恋爱不感兴趣的人,而且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男人。』
『我想说这个问题应该不算太尖锐,而且澜哥也是我第二个哥了,应该不算冒犯吧……总之我就问了。结果你知道澜哥说什么吗?』
「嗯?」
『澜哥那时候就站在取景的那间琴房,想了一下跟我说:我不知道我怎么喜欢上他的,可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就全是他了。我问过自己很多次,我是不是误会了,我是不是把对偶像的崇拜误会成了喜欢?』
『──可是没有,我知道崇拜不会这样,不会无时无刻想待在他身边、想看见他,会在意他以前的生活,会忌妒那些我不曾参与的过往,我真正意识到我不想只当他一个要好的学弟,或是某个特殊的朋友,我很贪心、我不知足。』
『我希望他爱我。这个念头出现之后,我就像疯了,后来莫名其妙就告白了,甚至望安答应我的时候,我还是常常没有安全感,因为他太温柔了,我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改变,我怕他只是迁就我,实际上根本不爱我。』
『有时候我会想,我希望他像我爱他一样爱我;可这种希望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他有自己的步调、自己的生活,他用他的方式爱我,他无法复製我的方式,我也无法复製他的。』
舒望安屏住呼吸,他呛咳了几声,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哥,你不要告诉澜哥我偷偷跟你说了啊!但我太感动了嘛,我就是想说!他讲完还脸红了!还不让我拍照!』
舒望安缓了缓气:「……好,不过这么长你怎么记住的?」
『我偷偷录音了,嘻嘻──他肯定防不到。』
「……」
『没办法,澜哥太闷骚了嘛,我原本以为他会在画展那时候跟你坦白的,但是没有啊!他打算烂死在肚子吗!我不允许!我嗑的CP不能如此!』
「……」
若晨长大了,舒望安感觉自己越来越难跟她沟通了。他把电话掛断后,莫名忆起了他爸爸生前曾跟他说过的话。那时舒望安问他是怎么撑下来的?明明母亲的医药开销是个无底洞,为什么能够这么乐观?
他爸爸说:『这世界本就没有奇蹟,可是有你。是你跟若晨的诞生,给了我跟你母亲力量,她在努力,我也不会放弃。』
舒望安恍神了很久,到了晚上,陈廷澜回来了,他这个月跟舒望安住在一块,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讨论。
「安神,我帮你买饮料回来了。」
「嗯?」
陈廷澜笑得晃眼,从袋子里拿出一杯奶绿,碰了碰舒望安的脸颊:「半糖微冰,对许姊保密啊。」
舒望安笑着接过那杯奶绿,按住了他的手:「还挺凉的。」
陈廷澜看着自己被吃豆腐的那隻手,好笑的说:「你又在想什么,有人这样拿饮料的吗?」
舒望安眨眨眼:「你怎么不说,我是故意想牵你的手呢?」
陈廷澜脸有点红,他把手抽出来,又把舒望安手里那杯奶绿放到桌上,接着握住了他的手,整个人贴了上去:「大概是因为,我们是共犯吧?」
舒望安就着这个距离,直接吻了上去。
他爸爸曾说:这世界本就没有奇蹟,可是有你。他现在不禁想:我本该对任何事无动于衷,却爱上了你。那是一份很普通的感情,用很通俗的话来说,大概是一见倾心、二见钟情。
──答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