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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于子騫早早就起床了。应该说自己别有打算,根本睡不好,整夜想的都是方翊身为男人难道就没慾望吗。难得看到方翊睡得比自己晚,低头看着对方睡顏乖巧。
  除去眼镜的方翊看起来稚气许多,呼吸浅浅地,努了努嘴又重新归于平静。于子騫轻轻地在颊边落下一吻,离开时眷恋地看着,没想到方翊这时却睁开眼睛,以还没开嗓的声音,黏糊道了声早安。
  「早、早安。」于子騫被这么一吓,心跳都快没了,急忙退开跳下床梳洗。
  今天白天都是自由行,于子騫问方翊所以我们今天要干嘛?前几天方翊总是故作神秘,不告诉他行程,现在也只是回以一笑,拒绝透露任何线索。
  坐上租来的摩托车,行经一段路程后,方翊和于子騫最后停在一间木材装潢、外装质朴的小店前面。方翊调整后照镜,刚好看到于子騫目光迟疑:「所以这到底是哪里?」
  方翊将安全帽解扣,掛在踏板的勾勾上,随后帮于子騫的头发绑好——方翊近期培养的新习惯。「先进去再说。」他看着镜子中模样整齐的于子騫,悄声附在耳边道。
  方翊推开门,于子騫跟在后头,进去了发现墙上、柜上掛满各式各样的底片。墙上琳瑯满目,每一种品牌下又各有子分类,于子騫一时半刻完全消化不了眼前的震撼。空间虽然窄但挺深的,只有三两人在里头间逛。
  「对,我姓方,十一点吗,好的。」
  于子騫听到方翊在讲话,回过头看到方翊正和一名女店员讨论事情。
  等方翊走到身边,于子騫问:「你预约了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
  方翊跟于子騫解释:「这是我国中洗底片的地方,我第一台底片相机也是在这里买的,既然都来了就想带你来看看。」于子騫听了自然生起兴致,走马看花的同时,边听方翊分享故事。
  从方翊的语调判断,于子騫感受得到对方是真的挺喜欢这里,他话说得比平常快、多,描绘得有声有色。他喜欢听方翊描述过往,就好像填补了还没相识前的空白。
  方翊很久没回来这里了。自从上大学去北部读书,就没什么机会来这里逛底片。时隔三、四年回来看,除了多了几盆植栽和里头那面照片墙,其他地方倒没什么变,一样质朴纯真。
  重游旧地,除了景物,更怀念的是当时在这边的人,和曾经一起拍过照的回忆,那些泛黄的过往回忆给方翊表情添了无数温柔。「当时我爸第一次让我拿他的相机拍,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底片不能见光,拍完还很高兴地炫耀说:『你看我自己把底片拿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就被骂了啊!」方翊笑道:「那个年代数位相机还没真正普及,多数人还在拍底片。在那个不能后製、不能重来的时代,每一张照片都超——级珍贵。所以我爸知道那整卷都坏了之后,让我罚跪两个小时。」
  「这么惨?」于子騫问,看到一篮竹编篮里放着一堆椭圆状的塑胶片,前面的手绘名牌写着「抽片器」他拿起来把玩。
  「我当初也觉得为了一捲底片让我跪两个小时简直神经病,」方翊从墙上拿起一盒底片,嘴角堆满笑意:「但现在也能理解他那时候在气什么了。当时一张照片那么得来不易,会拿着相机拍的,绝对是非常珍视、想好好保存的。」
  「结果却被我搞砸,哈哈,这么说起来我都想掐自己。」方翊看到于子騫拿着东西,顺道跟他解释。那是抽片器,装底片之前要先用这个把底片从铁罐里抽出来,你等下就会知道了。
  「什么意思?」
  方翊看了手上的錶,正好听到店面尾端传来声响:「十一点预约DIY的客人,可以准备上楼嘍。」
  这嗓音儘管方翊三年没听到了,没想到还是如初一彻。彼方拖着脚步走上楼的脚步声也跟记忆重叠,方翊更确信自己没错认对象。
  「走吧,」方翊拉起于子騫的手:「带你去看当初把我带进摄影圈的老师。」
  两人齐走上楼。楼梯很窄也很陡,每阶阶梯都有空隙,走在前方的于子騫特别小心。走上二楼,于子騫放眼望去,看到四周墙面全建有水槽,里头堆着不少浅盘:中间则是许多方桌,器材像一座小山堆在桌上。
  「老师,好久不见了。」
  一名站在水槽边、原先背对着眾人的男子,听到有人问好,转过头确认来者是谁,脸上迸发惊讶和喜悦:「方翊啊!怎么回来了,好久不见了啊!」
  于子騫看着方翊称之为老师的男子向这里走来,他微微点头示意。男子面色红润、架着厚重的方框眼镜,穿着打扮来看无非是一名儒雅的长者。他和方翊拥抱,随后伸出手和于子騫相握。
  「出来玩路过这里,」方翊道:「刚好带朋友来看看。」
  于子騫听到「朋友」这种介绍,不经意地往方翊瞥。虽然知道方翊在考量自己感受,也了解这是最安全的介绍,心里却仍然为此感到惋惜。
  久别重逢,方翊和老师的话匣子关不住,从富士Pro 400H停產聊到最近拍了什么作品,气氛热腾,于子騫很少看到方翊笑得那么自在,默默地看着他和老师对答如流。
  过不久,老师留下一句我先去泡药水你们自己先聊啊,留下两人先行离开。于子騫还沉浸在思绪中,对于突然造访的安静感到有些不自在。方翊带于子騫到桌子旁落座,看到对方不发一语,桌底下的手捏了捏指尖。
  「在想什么?」方翊问。
  「没。」于子騫看着方翊和自己的手缠在一起,他渴望的绝对不只是这样的碰触,却依然为指尖相抵而感到喜悦。「我只是在想,你在我面前会不会太压抑了。」
  压抑什么——方翊的问句被老师的麦克风盖过,飘散在空气中。方翊还想继续问,但正前方已经有人在讲话,他只好把问句往心里吞。
  而台上老师正在教学如何手洗底片,正是方翊瞒着于子騫偷偷报名的课程。
  方翊在听到决赛地点办在台中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带于子騫来这里。不为什么,方翊想让对方看看自己在哪里长大、哪里生根、又是怎么找到自我和兴趣。他想着若是于子騫也和自己分享成长史,他一定会因为了解他而感到喜悦,所以方翊带他来这。
  台上老师教的东西,过往方翊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早驾轻就熟。但身边的人可生涩了,拿着练习用的曝光底片迟迟抓不到抽片要领。
  方翊见他生涩,拿着抽片器,凑得离于子騫更近,细心跟他讲解操作原理,半会才成功夹出里头的底片。接着他向于子騫示范捲片——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对方马上找到卡榫将底片固定在上头。
  「现在开始会更难喔。」方翊将暗袋递给他,看于子騫套上后,帮他袖口的松紧带系紧。
  说真的,于子騫到现在还不懂在搞什么名堂——他知道这堂课在教如何洗底片,但练习用的器具、素材自己完全没接触过,操作的步骤也是一知半解,对于在这之后会產生什么毫无想法。现在又套上一件像是一件短板衣服的布,于子騫更愣着了,把希望全寄託在对方身上。
  方翊说底片曝光就全没了,所以冲片时要在不见光的环境进行。于子騫能理解,但技巧生涩的他在暗袋中摸来摸去,却摸不着刚刚的手感。「看不到东西到底要怎么做。」
  「要有爱喔——」方翊笑道,手叠在暗袋上。「用心感受一下。」
  现在于子騫视野可见的,只有方翊两手骨感隔着一层黑布领导自己。触感特别粗糙,却仍然能感受到方翊手心的热度。他辅助着操作抽片器,有了帮忙,底片成功被抽出来一小截。
  于子騫将底片安置上卷轴,听从对方指令,将器材放入冲片罐后总算大功告成。他长吁口气,脱掉暗袋后看着金属罐里装着刚刚的成果:「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自己忙上好半会的工程,方翊一转眼就处理完了,马上端出和自己无二致的金属罐:「这就是洗底片好玩的地方,过程中完全猜不到相片长怎样,每个变数都会影响成果,很期待对吧。」
  两人听从指示,拿着金属罐走到水槽边注入药水。方翊一边慢慢摇晃金属罐,一边跟于子騫解释显影、定影相关原理。药水有个味道,于子騫不小心倒翻了滴几滴在手上,有滑腻的感觉。方翊倒是司空见惯,调配、清洗、操作一气呵成。
  倒掉定影剂后,方翊说可以把底片拿出来了。于子騫才把盖子打开,将底片从捲轴中抽开。
  拿出来的时候影像还没有很清晰,过几秒才看到上头有东西慢慢浮现。为此于子騫大感惊讶,一来是因为显像的过程相当特别,二来是因为上头的景物他太熟悉了。
  「⋯⋯这不就我吗?」
  方翊也将自己的底片拿出来,上头36格全是他和于子騫走过的每个场景——他们一起下厨、吃饭、偷偷牵着的手、夜市、河畔,最后几张是昨天拍的,于子騫在客运上睡着的侧脸。虽然底片显色是负片,但仍然认得出是哪些情景。
  从什么时候开始规划的?于子騫不由得感到鸡皮疙瘩。他没想过,方翊如此悉心安排这些,还在今天带他来洗底片。看着一格格的景象,他的记忆也如同显像过程,从模糊到此刻清晰地印在脑海,过去细小的日常时光重新播送,他才恍惚意识到,原来跟方翊经歷了这么多大大小小。
  心底涌上热意,于子騫胸口不自觉地发疼,被这么细心地看着、爱着真不可思议。过去他总是处在付出爱的那方,现在第一次接收到他人主动给予爱,原来被爱着、捧在心尖上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吗?
  于子騫半晌说不出话,摸着底片光滑表面,整理好心情才说:
  「你刚刚说⋯⋯会拿着底片相机拍的画面,都是所珍视、非常贵重的⋯⋯」
  方翊看于子騫又在拧衣角,发现了对方的紧张,也知道他大概是想问什么。方翊笑眼看着于子騫,此刻的他好像大光圈下的唯一清晰,背景都虚化了,只有这个人,他要好好收进相册收藏。
  「对啊。」方翊道:「你对我来说就是最珍贵、值得好好拿镜头对着、拍出来纪念的存在喔。虽然时代不同,但想珍视眼前的人,那份心情都会是一样的。」
  于子騫心脏被勒得紧紧地,一时半刻脑海里想的都是好想亲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