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齐光坐在充斥着自己喜欢事物的空间里,他看向远方的树林枝叶,他有时候觉得盛夏是最残忍的季节,不论物是人非,似乎总是可以忽略一切萧瑟,依旧活力旺盛的让人觉得刺眼,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夏天,讨厌那些光是看着就会闪闪发亮的事物,然后他想起那个他最讨厌的傢伙,那个看起来总是知晓一切的身影。
就算把那傢伙送到了德国,他的生活似乎还是充满矛盾和暴躁。
「齐光!老师等等要点名,你还是赶快回来吧......」拉开门的人看着沉齐光的模样,声音逐渐变小。
「啊,是周函啊,谢谢你,要是被老师找麻烦,我大概以后就不能这样来去自如了,有你真是太好了。」沉齐光收起目光当中的烦闷和杀气,转过头来摆上灿烂的笑顏,语气当中都透露着爽朗。
「你真是吓死我了,你生气了喔?刚刚看起来有够可怕的。」周函紧张的低下头。
沉齐光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书包,姿态优雅的起身,「没事,我只是刚睡醒,吓到你了真不好意思。」沉齐光自然的想要把手放在周函的头上。
「啊,你又来了!不要再把我当小弟弟了!我一定会慢慢长得比你还要高!」周函一手抵抗着沉齐光的动作,不满的抗议着,但周函身高比沉齐光硬是矮了五公分,任谁看起来还是沉齐光佔了上风。
沉齐光笑笑的收手,「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习惯。」
周函不满的噘起嘴,虽然刚刚沉齐光环绕周身的寒意只是一瞬间,他还是耿耿于怀,他小心翼翼的看向沉齐光的侧顏,虽然从国中就是同学,在大家眼里他是和沉齐光最为亲近的,但他自己心知肚明,沉齐光有太多没有说出口的秘密。
而那些,似乎不是他可以轻易接触到的,不论他有多努力。
他想起那个唯一会让沉齐光露出这种表情的人。
「齐光啊。」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扬玉都已经被我们强迫送出国了,现在应该没有会让你心情不好的事啦,是又有发生什么新的事情了吗?」
沉齐光听到关键字,眉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又是微笑。
「周函,我说我没有心情不好。」沉齐光清清淡淡的几个字,完全听不出情绪,甚至还会以为他只是在轻松的笑谈,但他却加快了步伐,就连走进教室的时候也直接开门走了进去,再也没有跟周函讲过任何一句话。
周函在后方跟得辛苦,眼睁睁的看着沉齐光挺拔的背影,那个完美的姿态,彷彿是在用动作告诉他,不用跟过来,拒绝的姿态一目瞭然,他说不上话,站在教室外面一阵子,收妥了自己略微委屈和不解的情绪,进到教室里,果然又看着沉齐光笑容满面地和大家笑谈的模样。
沉齐光就是这样的存在,随意加入一个团体就能瞬间成为目光焦点,而其他人都只是围绕着他旋转来去的行星,他不会为谁所停下来,他看似和所有人都好,实际上却是和所有人都划下了距离,任谁都无法接近任何一分的王。
沉齐光当然有感受到周函站着远远的看向他的视线,但要装作没察觉,忽略过去,对他而言是最简单的事情,他从人群当中站了起来,走向一直战战兢兢站在门口的周函,表面上带着亲和的笑容,亲暱的附在周函耳边,音量虽小,但周函却可以听出话语里的警告。
「周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冷漠如寒冰的语调,让周函几乎石化。
沉齐光缓缓站直起身子,又是那抹挑不出毛病的社交微笑,「你可以做到吧?」
「恩,抱歉,是我失礼了。」周函囁嚅着道歉,似乎连身体都阵阵发寒。
沉齐光熟练的将手放在周函的头上,宠溺的揉了揉发丝间隙。
「那就不要站在门口动也不动的,过来吧。」
那是被赦免的意思,周函太了解沉齐光,他笨拙的跟在沉齐光王一般的背影身后,略微尷尬的语气加入了热络的对话,而当他偷偷看向沉齐光,他神态自若,笑着和所有人应对答话,彷彿刚刚的所有一切只不过是云淡风轻。
他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周函想说些什么,最终仍然是没有开口。
站得远远的黑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但他知道了沉齐光这傢伙变脸的速度大概比川剧还要灵活,甚至是连身旁亲近的友人,都赶不上的那种变化莫测,怎么蠢蛋还会跟这种傢伙沾上边?黑月想到就觉得不可思议,人类世界真是奇怪,喜欢把自己的生活越搞越复杂就算了,还特别喜欢和自己不同的人相处吗?
黑月想到扬皙,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就不喜欢和自己不同的人相处,讲话都累。
黑月转过身想要回到原本的教室,背上却突然被点了一下,他忍住被碰触的不悦,表情平板的回过头,只见一个身高矮小的女孩,染烫过的棕色短发刚好及肩,她看起来胆子小,自从被黑月刚刚看了一眼后,就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固执地看着自己的脚。
「你谁啊?」黑月烦躁的开口。
「请你照顾扬皙。」那个女孩突然对他鞠躬,声音听起来怯懦而真挚,没有得到黑月回应的她就一直维持这样鞠躬的姿态,动也不动的。
黑月冷冷的看着这个突兀的存在,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分明从她身上闻不到一丝欺骗,却隐约可以闻到一丝负罪感,沉重的味道如果混杂着真挚,只会变得更加沉重,黑月忍不住将头别了过去。
「把自己的责任丢给别人,你们好像最会这种手法?」黑月语气轻佻,当然说到这件事,他最先想到的其实是那个聪明到不可思议带有灵气的少年,黑月双手插进口袋,轻靠在墙壁上,看着那个女孩的身影,他本来就没什么绅士风度。
「拜託你了,扬皙她、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但我现在真的帮不了她,对不起。」女孩的声音每一字一句听起来都有些快要哭出来的哽咽,她始终不肯将头抬起来,却在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有几滴泪滴到地板上,原先他们身旁没有围绕太多人,但现在却有很多视线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黑月可不想把沉齐光那傢伙的视线吸引过来,但眼前的女孩的姿态决绝,好像他不答应的话,她就会在这里原地石化一样,他烦闷的叹了一口气,心一横,他一把把那个女孩抬了起来,那女孩就算被吓到也只是小声惊呼,倒是没像扬皙那么彪悍,扛着走也方便。
黑月的脚步停留在当初中庭的小凉亭,他粗鲁的把女孩放了下来,却也神奇的没有让对方伤到任何一分。
「我想你可以给我一个好解释,你是谁?」黑月冷冷的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
「我是隔壁班的徐小楠。」好不容易收起眼泪,哭的梨花带月的女孩终于开口。
「你知道我是谁?我搞不好也是霸凌扬皙的其中一个人。」黑月挑眉。
徐小楠摇摇头,「你带扬皙去保健室的时候,我有看到你们。」
黑月嘖了一声,「原来你就是那时候躲在旁边偷看的人。」
「虽然很突兀,但我总觉得,你是唯一可以阻止事情逐渐变糟的人了,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帮助扬皙,能帮她克服这个很糟的环境。」一席话讲的合情合理,搭配徐小楠眼里的真挚,任谁看起来都能感觉到她的真心。
黑月却是冷笑,而这一笑,几乎让整个气氛都凝结。
「你知道吗?其实你大概是我到现在最讨厌的人类」黑月冷漠的开口,他看进徐小楠的眼睛,他一双如月的漂亮双瞳,彷彿有可以看穿灵魂的锐利。
「什么?」
「我本来就讨厌把事情弄的复杂的人,尤其是你这种,用罪恶感绑架自己,说服自己不用勇敢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噁心。」黑月仍是笑着,但徐小楠却觉得他的笑容比他面无表情还要更加冷漠,她甚至忍不住瑟瑟发抖。
徐小楠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否认,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听好了,就算我要帮扬皙,也绝对跟今天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无关,也就是说,跟你一点关係也没有,少把自己的枷锁丢到别人身上,想要卖乖的模样,吃相也未免太难看。」黑月屌儿啷噹的轻松说着,他姿态从容,对比着徐小楠僵硬的身子,黑月又再一次冷笑。
「当初做了选择,就给我一辈子带着罪恶感活下去,你现在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无法让你自己脱罪。」黑月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他走近徐小楠,话语中带着重量。
「喂,你,给我侧躺在地上。」黑月高傲的下令。
徐小楠害怕的看着黑月冷冽的笑容,他虽然是笑着,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不是觉得很对不起扬皙吗?快点给我证明你的对不起啊,还是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还要跟我说,你认真对她感到很抱歉?」黑月从口袋当中伸出手,居高临下的捏住徐小楠的下巴,比起霸气更像是帝王的姿态,让徐小楠本来就心虚的气场更弱了下去。
徐小楠害怕的照着做了,躺在地板上的她,惊恐地看着黑月,黑月背对阳光的画面,似乎看起来整个脸色都暗了下去,让徐小楠本能的害怕。
「啊!!!」在她意识过来之前,先出现的是腹部的剧痛,她飞快的抱住刚刚被黑月踢到的地方,却发现最令人害怕的不是疼痛本身,而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自己,她瑟瑟发抖的看着黑月,「不要、不要过来!」她忍不住大声尖叫。
「很痛吗?那天扬皙经歷的大概比这个还要多上十倍吧,这就是扬皙长达一个月的日常。」黑月低下身,高傲的盯着徐小楠苍白的脸,他的声音黏腻,「而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这场霸凌的开头吗?」徐小楠闻言惊恐的转过头,却讲不出任何一句话。
「要是真的对扬皙有一点对不起,就给我好好记着你现在的恐惧。」黑月站起身,放任徐小楠躺在地板上的姿态,他对她丝毫没有任何同情,他脚步轻盈的离开中庭。
「啊,人类真是晦气的生物。」黑月烦躁的自言自语。
但最让他烦躁的,或许是那天,即便经歷了这种事,还是努力露出笑容的扬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