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是喜欢躲在暗处,因为一旦曝光了,他们就再也迷惑不了谁。
他们又矮小又没力气,所以他们总是成群结队的为彼此壮胆。然而当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又会自大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进一步的他们会开始到处闯祸,变得像蝗虫或是瘟疫一样四处引发灾情,引得人类不得不围剿他们。
他们不懂得任何生產技术,所以只能偷,只能抢,只能捡别人不要的东西来用。
他们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因为那都是他们鑽进旧衣回收箱里挖出来的,所以根本没得挑。但是如果你仔细去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们大部分穿着偏黄。只要是黄色的衣物,再脏再旧他们也会穿在身上。
就是这样一截又脏又黄的衣角让我谦和尚看穿了他们。
正闻走向那隻魔神仔的藏身处,就在十多公尺外的走廊旁边,一间教室的门边。
正闻慢慢的接近,但即使再慢,对方也不可能没注意到他。
教室的门半开,室内的灯还亮着,里面偶尔还会传出桌椅碰撞的声音。
应该不是还有老师和学生在那边上课吧?毕竟门口都躲了一隻魔神仔了⋯⋯
门边的黄色衣角忽然间缩了回去,正闻立刻衝上前。
转进了教室里面,教室里面的灯泡似乎有点问题,一闪一闪的,掛在教室里墙角顶端的扩音喇叭大概也坏了,一直发出嗡嗡嗡的低响。
正闻发现魔神仔不在这里,教室里面只有几个无魂有体彷彿稻草人的学生。
这些孩子脸上没有表情,双眼失焦。他们有人坐在椅子上,有人坐在地上,有人站在原地单调的左右摇摆着,也有人梦游似的在教室中漫无目的的转圈圈。
刚刚那个躲起来的魔神仔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这些孩子大概都被魔神仔骇入意识中枢了。」我谦的声音在正闻身后响起。
「吔!师父你怎么跟过来了?那些学生和胡老师⋯⋯」
「你放心,道闻在看着他们。」我谦从他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对墨镜戴上其中一只,然后将另一只递给正闻。
「啊!师兄也来了?」正闻疑惑的把墨镜戴上。
「我原本要他顾车,但是既然知道你碰到的麻烦是魔神仔,我就叫道闻从车上拿了这个来。」我谦得意的拿了隻大声公在手上。
「扬声器?」
「是啊!对付魔神仔用这个最适合了。」
「可是现在这间教室里除了这几个失魂落魄的小孩子以外,看不出来还有其他东西。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家伙,十之八九已经溜到别的地方了。」
「错了,魔神仔还在。」我谦和尚接着又拿了两组蓝牙耳机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正闻接过了耳机,戴上以后发现耳机里面充满了吵杂的机械音。
「你看那天花板里的灯,它的闪烁频率,肉眼虽然看不出来有多少赫兹,但是有遭遇过魔神仔的人多半还是看得出来这种闪法和魔神仔有关,那是他们用来将猎物的EEG引入θ波形式的小技巧。还有那个听起来像是故障了一样的喇叭,也是一样的运作原理。」
「他们会用那个东西来催眠人?可是我现在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效果没有那么快,不过一旦你接受了他们的催眠,你就会下意识的关掉你意识中枢的防火墻和你已经安装的各种资讯安全软体,然后他们就能够很轻易地利用精神网路绑架你的意识中枢。」
「可是我刚刚跟慧闻通话的时候发现,所有的无线网路讯号都已经中断了,他们应该没有办法利用精神网路绑架人了吧?」
「你是不是收到了一堆无法辨识的杂讯?」
「好像是。」
「那不是没有讯号,而是你无法接受这些讯号,一般人的通讯已被他们用某种手法过滤掉了。很有可能这些亚人类已经控制了台北市几个最重要的通讯机构。」
「这些魔神仔的智力应该没有高到这种程度吧?」
「所以我猜现在的台北市应该不是只有魔神仔而已,但是我们眼前要对付的就是这些恶劣的小东西。」
「所以这个耳机和墨镜就是用来干扰他们的视听催眠的对吧?」
「那不只是墨镜,那是内行人称做小眼镜的资讯收集设备,可以用来过滤视觉讯号,还可以透过人脸辨识系统来收集个人隐私资料,是不合法的產品,用的时候低调一点。以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小眼镜和耳机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当你的表意识已经知道他们想要对你做什么的时候,你的下意识就有了防备,他们要催眠你的难度就提高了。」
「我大概知道他们怎么运作了。」
「先确认一下你的脑内插件,看看你的意识里面有没有不该关掉的防火墙和资安程式,检查好以后我们就来用这东西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我谦低头检查了一下大声公的电池。
「为什么这会对他们有用?」正闻看了那只喇叭一眼。
「嗯⋯⋯这是个有点莫名其妙的故事,你知不知道魔神仔是很久以前的黑帮搞出来的?」
「嗯,我知道,我有在一些科普文章里面看到过魔神仔的起源。」
我谦笑了笑:「那你大概也可以理解,黑社会成员嘛⋯⋯可想而知,平均知识水准就不可能有多高,迷信超自然力量的、喜欢个人崇拜的、专门搞造神的⋯⋯,这些有点怪力乱神的东西对于在黑帮内部建立地位很有帮助。」
正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谦继续说:「所以,当初那个投资编辑魔神仔的角头老大就要基因工程师把魔神仔设计成听到有人念佛经会引发生理不适,然后他只要在眾人面前表演一下唐三藏念紧箍咒的桥段,折磨折磨这些乌墨墨的小妖怪,他那些没读过几年书的跟班自然就会把他当成神在拜。」
「所以⋯⋯?」
「所以既然知道他们讨厌人家唸经,我现在当然就要用这隻大声公来给这些魔神仔办个超渡大会!」我谦看了一眼大声公,按下了播音按钮。
嘰————!
这个滑头老和尚把大声公拿起来凑近嘴边,他用平坦反復的音调开始唱偈:「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我谦平时念经相当随性,他才不会去管什么海潮之音或是瀑布轰响。他总是说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愿力,度不了三界六道眾生。他要度的一向只有眼前的有缘人,在他的观念里,听经的人听得懂比较重要。
他私下唸经只唸在心里,但在人前念经就变得像是在演说或朗诵。他会观察听他唸经的有缘人,对方无聊了、迷惑了,他就调整自己的口气或者音调,有时候他甚至会拿起他的电吉他,刷出几个严重失真却又饱含力量的重金属和絃,狂傲的用黑腔嘶吼着色不异空,或者用老式庞克尖酸讽刺的态度唱出空不异色。
他的经是要唸给人听的。
不过现在我谦和尚倒是很难得的摆出正经八百的态度,用平稳的语调唱出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因为用其他非正式的方法唸经,反而没办法搭上那种能降伏魔神仔的节奏。
「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我谦的唱唄平板、反復,令人昏然欲睡,但却字字清晰,而且充满了共鸣的能量。教室前后的窗框都在震盪,桌面上的文具小物也微微的在跳动着。
这不只是因为大声公那强而有力的声音振幅,更包含了我谦念诵时那稳定且整齐的频率。
正闻可以感觉到整间教室里的空气都在骚动,连他脚下的地板都传来一阵阵麻荡荡的触感。
教室后面的储物柜传出了几声激烈的碰撞,像是躲在汽车引擎盖里的野猫察觉到车主在发动车子一样。
是了!魔神仔大概就躲在那里面。
有小孩痛苦哀号的声音闷闷的在储物柜里烧开,随着这哀号之后,教室里那些被绑架了精神的孩子们也一个个瘫痪软倒在原地。
正闻赶快去扶着这些孩子,一个个让他们安全地靠在墙边。
「揭諦,揭諦,波罗揭諦,波罗僧揭諦⋯⋯」
我谦向正闻使了个眼色,正闻会意走向储物柜,他越过了几张书桌,伸手向储物柜的门把摸过去。
鼓噪声愈加激烈,听起来像是在挣扎而不是有所准备。魔神仔知道正闻来了,但他无计可施。
正闻拉开储物柜的门,一个又黑又脏的小孩子满头大汗的拿了根扫帚蹲在里面。
眼前那傢伙浑身的肤色又雾又黑,头上戴了一顶橘色的鸭舌帽,上面印了斑驳得几乎要脱落的某间宫庙的名字。
他赤裸着上身,腰间绑着一件黄色的童装外套。虽然魔神仔的个头不高,但这件外套对他来说还是太小,如果捨不得丢掉的话他也只能把它当兜襠布用。
这个魔神仔的头发又乱又长又溼又脏,微捲还带点黄。
他长得还算好看,细长的大眼,肉嘟嘟的脸颊,鼻子小小的,嘴角露出尖牙。
如果你喜欢小孩,那会是张令人疼惜的脸;如果你讨厌小孩,这张脸却也不至于让你反感到见了就想打。
这个魔神仔似乎很疲累,神情警戒却又睏顿,刚才我谦师父唱诵的心经肯定让他的神经系统承受了严重的折磨。
正闻看到他拿着扫帚,心里知道这隻魔神仔准备背水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