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学姊的预產期剩不到两个月,她的肚子比我上回见到她时又大了不少,连要起身走路都有点吃力。这段时间她完全被先生禁足,除非她先生在,不然她哪里也不能去。
因为我的到来,高学姊的大儿子收起放在客厅茶几上的作业和课本,移位到厨房写作业,一听到高学姊咳嗽,我正想起身到厨房倒水时,小南已经倒好水走上前,「妈,水。」
「果然是我肚子里出来的。」高学姊接过水杯,欣慰地挠了挠小南的头发,「你不用特意留下来陪妈啊,刚刚同学不是打电话邀你去公园打球?难得的假日要好好出去透透气才行。」
小南纠结地皱起眉头,似乎有所顾虑,视线不停地往高学姊的肚子看,「可是……」
「这里有姊姊陪我,不用担心。」看出小南的顾虑,高学姊拍了拍他的手,「去吧,等下回来顺便帮妈妈买几个布丁回来,我很想吃点甜的。」
高学姊从放在桌上的皮夹抽出钞票,小南迟疑地接到手上,「好吧。」
在小南回电给同学要答应他们的邀约时,脸上露出难掩的灿烂笑容。见状,高学姊笑着压低自己的声音:「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妈,我出去两个小时就回来,我会记得帮你买布丁的!」小南看起来有点迫不及待,连声音也有点急,但仍不忘记对我说道:「姊姊,妈妈就麻烦你照顾了。」
「没问题。」
看着小南匆忙离开的身影,我稍微失神了几秒。现在看到小南,不禁让我想起之前在医院看到的恩渝。他们在相似的年纪,一个是活蹦乱跳的,另一个却是满脸病容。
「在想什么?」
我迟缓的回过神,抿了抿唇后说道:「看到小南,我想到了一个人。」
高学姊安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说下一句话。
「不久前我才知道,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年纪和小南差不多大,但这些我都是最近才知道的。」我扯起沉重的嘴角,忽然不明白该怎么把这件事组织成一句完整的语言。
「几个月前,我在医院碰到他和他妈妈才知道他的存在,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在做什么治疗的样子。」我沉默了几秒,继续说着:「可能是因为他们年纪相似的关係,看到健康的小南我脑中突然闪过他的身影,忍不住想这个年纪应该就是要这样才对。想到这些,心里有很复杂的感受。有同情、有怜悯、有心疼,也有怨懟……想到他是爸爸跟另外一个人生下的小孩,这些心情都变得不那么单纯了。」
「这样啊。」高学姊的眼里透露出她好像理解了什么,接着,她突然伸出手将我贴在脸颊的碎发挠到了耳后,她叹了一口气,「你的年纪这么轻,怎么已经经歷了这么多呢?现在就让你体会到这些是不是太重了?」
她的语气太温柔,一瞬间我忽然感到鼻子有点酸。
「学姊,你好像妈妈。」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有些奇怪,我连忙解释,「不是嫌你老,也不是说你像我妈……我妈不会这样对我,是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像妈妈的样子。」
学姊失笑,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肚子,「我是啊,这里一个,外面也有一个。」
我忍不住跟着弯起唇。
隔了半晌,我轻轻地说:「我曾经遇过两个母亲,她们同样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有了孩子,一个是独自面对、一个是有人支持,但不管有没有人支持,她们都把小孩生了下来。我以前不懂是什么让她们有勇气做出这个选择,但是后来……」我顿了几秒,艰涩地吐声,「当我做出不同的选择后,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是因为她们把那条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就像学姊一样。」
──『那时候,比起让净俞活下来,我更希望活下来的是自己。』
想起某一段记忆,我顿时感到呼吸一窒。
「你们都很爱自己的小孩。」这是我在这个话题下的最后一句结论。
「这不是当……」在高学姊想回应我的话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噤了声。
半晌,我回应了她没有完全说完的话。
「不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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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站的捷运在我走台阶走到一半就开走了,聚集在月台的人都上了捷运,所以此刻一个人站在捷运前的田贞瑀就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上她今天在学校上课时穿了一件花色特别的復古碎花衬衫,所以我马上就认出了她。
我走到了站在候车线内的田贞瑀身侧轻唤,「贞瑀?」
田贞瑀大动作地抬起头,一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从凝重转变成惊诧,「净俞?你怎么也在这?」
「刚下班要回去。」我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方才拖到一点时间,果不其然已经快十点半了。对于这个时间看到田贞瑀还出现在捷运站,我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刚怎么不上车?」
田贞瑀的表情犹豫,「我也刚下班,平常这时候我都会去我男友家,但……我今天不是很想去。可是因为我的笔电还放在他房间,我明天的小组报告还做一半。」
我想起上回和黄媛她们讨论的话题,迟疑地看着满脸忧愁的田贞瑀,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吵架了吗?」
田贞瑀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她微弱地吐声:「嗯,他越来越不尊重我,我打算跟他分手了。」她垂下眼瞼,几秒后,吐出的声音带点哽咽,「但是我有点害怕,我之前跟他讲到这个话题他的态度都很强硬,每次我一提到想分开他又开始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可以再走下去……可是现在我觉得好像真的不行了。」
闻言,我顿时感到语塞。
记忆中看到田贞瑀因为男友露出幸福的笑容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但是不过几个月,他们之间的关係却已经走到了尽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拍着她微颤的肩膀安抚,「该断得还是要断乾净,不管是什么关係。」
田贞瑀吸了吸鼻子,我从包包拿出面纸递给她,她抹了抹脸蛋,终于下了决心。「我要跟他讲清楚,但我怕他会很生气……净俞你可以陪我过去吗」
让田贞瑀独自前往我也没办法放心,我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陪你过去比较放心。」
在路上,我才知道田贞瑀所谓的男友越来越不尊重她是什么意思,听完田贞瑀的叙述,或许也是把自己过去的经验投射到她身上,我感到心情一阵复杂。
「我这阵子免疫系统失调,因为那些药的副作用很大,皮肤也变得很糟,现在都是靠底妆盖的。」
「不是告诉你要保护好自己吗?」我感到既无奈又生气。
「所以我只能自己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田贞瑀吶吶地开口。「他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不。」我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视线落在对面的窗户,外头照映出一片漆黑的夜色。「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现在才在你面前表现出真实的样子,而你只是花了一段时间才看清他这个人。」
是对方隐藏得太好了,还是因为爱情使人变得盲目,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追究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当一段关係有一个人变得妥协和委屈,那便不该再继续下去。
或许我们都该更早明白,该断的关係,就该即时斩断所有。
无论是爱过的人,还是逐渐变得陌生的亲人。
现在,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