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的大唐皇帝李世民一旦伤癒,立即恢復早朝。立储之事再度浮上了檯面。本来,正如李世民对杨淑妃所说,他并不急着册立太子,毕竟他还年轻,选择接班人并非当务之急。然而,他倚重的臣子们一致表示,早立太子,乃是为了安定天下人心。
魏徵最直话直说,毫不忌讳提醒道:“皇上这次受重伤,眾臣皆忧心忡忡。可见春秋正盛之人也可能有不测。早立储君,乃是有备无患,以免万一有一天,宗室之中有人会趁皇上龙体有恙之时,兴风作浪!请皇上明鉴!”
这番话听到李世民耳中,自然不太痛快,但是,由于他正当盛年,还不太忌讳听到关于死亡的话题。加上他刚登基不久,还在亟于建立自己虚心纳諫的明君形象,只要是眾臣一致的意见,他就很难推翻。于是,他考虑再三,终究点头了。
李世民不得已下詔册封太子之后,满心都是说不出的烦恼,因为,这一天是阴历十月初八(阳历十一月二日),而杨淑妃的生日是阴历闰十月初八,由于闰十月好几年才有一次,通常都在十月初八庆祝,其实等于提早了一个月。
杨淑妃过的是虚岁二十五岁生日,原本说定了,洛湄在宫中多待一天,中午陪淑妃吃生日汤饼(唐朝的汤饼即后世的汤麵),而晚上皇帝则要亲自为淑妃庆生。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不巧,这时候决定了册立承乾为太子,风声传到淑妃那边,在她生日当天让她大失所望,如何过意得去?
李世民生性怜香惜玉,最怕惹女人伤心,何况这个女人是淑妃,是他曾经热烈追求的大隋如意公主,一直在他心目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于是,他呆坐在御书房内,茶饭无心。
当一名太监来请问皇上要将午膳开在何处,他烦躁答道:“朕今天胃口不好,不开午膳了!你叫厨房送几块蒸饼到御书房来就好!朕有很多奏章要批!”
此时此刻,早就有多嘴的太监与宫女们,把皇帝下詔册立承乾为太子的圣裁,传遍了宫内宫外。
当洛湄难得拋开了她带发修行穿的灰色迦裟,换上了一身镶金边的橘色秋装,带着贺礼,跨进了淑妃的寝宫,她只见淑妃慢吞吞走出来相迎,一脸抑鬱。
洛湄知道堂姐为何难过,但为了避免堂姐更加感伤,就假装没察觉任何异样,闲话家常说道:“孩子们呢?愔儿还没啟蒙,怎么也不在?”
“恪儿带愔儿到学堂吃饭去了。”淑妃无精打釆答道:“恪儿知道今天你要来,知道我会想要好好跟你谈谈,他怕愔儿吵我们,方才就从学堂跑回来,把愔儿带过去了。反正学堂下午的课是习武,愔儿在旁边看着,不会无聊,也就不会閙。”
“恪儿原来这么懂事!”洛湄讚叹道:“既聪明,又会带弟弟,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就是啊!”淑妃当洛湄是自己人,不但没有客套为恪儿谦辞,反而趁机一吐心中块垒,怨叹道:“这么好的孩子,偏偏与皇位绝缘!”
“唉!”洛湄叹了一口气,才婉言劝道:“二堂姐,事到如今,也只有想开一点!其实,当皇帝未必是福!当年二堂伯父若是没当皇帝,不管大伯父镇不镇得住大隋江山,二堂伯父都不至于被宇文化及所弒杀!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恪儿将来当个清闲的王爷,平安富贵一生,也许更快乐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淑妃点点头,略微平静下来说道。
“现在已经中午了。”洛湄柔婉微笑道:“今天是二堂姐生日,洛湄才特别在宫中多留一天,二堂姐总要请洛湄吃一碗贺寿的汤饼吧!”
“是啊!御厨房已经送来了汤饼,汤是为你吃素而准备的香菇汤。”淑妃淡淡苦笑道:“虽然姐姐真的没胃口,为了请你,还是陪你吃一点吧!”
淑妃说着,就引领洛湄去寝宫的饭厅。然后,堂姐妹俩隔桌对坐,洛湄先以茶代酒,敬了淑妃一小杯,祝淑妃长寿多福,两人才开始吃香菇汤饼,以及几样开胃菜。小菜之中除了淑妃特别爱吃的红罗丁是用奶油与羊血製成,另外三样都为了配合洛湄吃素而是素菜,分别为酱淋素鸡、南瓜鲍菇片、芋泥丸子。
席间,淑妃的贴身宫女晓鸝忽然进来通报:“啟稟淑妃娘娘,皇上派人给娘娘送了好多礼物来!请问娘娘要如何打赏?”
“礼物?”淑妃一怔,接着冷笑道:“往年我生日,他送礼物都是亲自拿给我。今年他当了皇上,可真是不一样啊!礼物都改由太监来送了!”
“娘娘!” 晓鸝小心翼翼回道:“皇上今天送娘娘的礼物有好几大箱呢!皇上当然没法子自己亲手拿啊!请娘娘明鉴!”
“好了,知道了!” 淑妃稍感好过了一些,就吩咐道:“该怎么打赏,你照惯例来办吧!那些礼物,本宫待会再看。现在本宫在跟海陵郡王妃娘娘谈话,你退下吧!”
“是!” 晓鸝躬身应道,立刻退了出去。
淑妃低下头,拿起酒壶,把酒杯斟满,紧接着一饮而尽。
“二堂姐!”洛湄柔声劝道:“别喝这么快,小心别呛着了!”
“嗯!”淑妃应了一声,又冷冷哼道:“你说,他送我几大箱东西,算是给我过生日,还是补偿我?”
“这———” 洛湄不知该如何回答,唯有轻叹道:“二堂姐,你知道,不管在玄武门是不是元吉先动手,皇上都算是我的杀夫仇人,我绝对不会帮他说话。不过,客观看来,皇帝恐怕也不见得凡事都能随心所欲。也许,他并没有骗你。也许,他本来真的想等皇子们长大以后,再立贤者为太子,只是目前情势不允许。”
淑妃讶然抬眼,望向洛湄,怀着不解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姐姐以为,你恨透了他---”
“我是恨他!”洛湄赶紧答道:“但是,我更想要二堂姐幸福!二堂姐既是他的妃子,不可能离开他,那么生他的气,于事无补,何苦?不如放开心胸,往好处想!”
淑妃听着怔住了,隔了片刻,才含泪说道:“姐妹真的就是姐妹!你这样苦心相劝,姐姐很感谢!姐姐只是气他,许下的诺言为什么都不兑现?说好了不再纳妾,却纳了那么多妾!说要暂缓立储,又做不到!你可知道,承乾那孩子仗着是嫡长子,常常欺负恪儿!如今承乾当上了太子,一定更不可一世了!可怜的恪儿,明明比承乾优秀,凭什么要受承乾欺压?”
“二堂姐!听你这么说,洛湄也为恪儿抱不平!”洛湄满怀惋惜说道:“只可惜,洛湄帮不上恪儿什么忙!”
“别这么说!你不要妄自菲薄!” 淑妃认真说道:“皇上对你如何,你我都很清楚。如果你留下来,处处帮着姐姐,恪儿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这———” 洛湄尷尬得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话,想了一下,才诚恳说道:“二堂姐,请相信洛湄,如果办得到,一定很愿意帮你!恪儿一向非常讨洛湄喜欢,洛湄也很想帮他。可是,洛湄对皇上的心结,真的就是怎么也无法解开!真的就只想赶快回感业寺,才能找回心灵的平静!”
淑妃听了洛湄的肺腑之言,感叹道:“好吧!姐姐不勉强你。也许,你躲开皇上,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这样,姐姐今天心中的苦,你永远都不会尝到。只不过,你总不能在尼姑庵待一辈子啊!”
“我也不想在感业寺待一辈子。”洛湄坦白说道:“只是想至少待一年,为元吉祈福。等到皇上慢慢淡忘了我,也许我可以偷溜回洛阳的娘家。”
“你想回洛阳?”淑妃乍听之下有点诧异,但很快就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希望能够做得到!”洛湄略带感伤说道:“不管将来怎样,明日一别,很久都会见不到二堂姐了。请二堂姐多保重!”
“我会的。”淑妃应道:“你也一样!”
堂姐妹俩伸手互握,相视而笑,眼睛却都泛出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