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正这时,那古朴的大门缓缓而开,随即,一名光头小童探头出来,待那怯怯的目光抬眸一扫,瞧清了蓝烨煜时,那小童的双眼顿时一亮,整个人当即兴奋喜悦开来,随即急忙全数推开寺门,小手扯住蓝烨煜的衣角,喜极而呼,“哥哥你来了。
这话一落,不待蓝烨煜回应,他当即回头过去,扯着稚嫩的嗓音大吼,“济慈,济悲,济为,济怀,济言,济行,济美,你们快来,哥哥来了,哥哥来这里了。”
喜悦的嗓音,激动万许。
仅是片刻,前方那看似清冷的院子,参天大树疯长,青苔满目的院内,不知从何处竟突然冲出了几名孩童。
“哥哥哥哥。”
四方而来的喜悦声,清脆浩大,飘摇入耳,似如云端高歌,清透,无忧,甚至,卷着几许清泉石上流般的宁然与世外偿。
思涵微微一怔,朝那些四面八方冒出的孩童观望,则是刹那,却见那些孩童之中,有人腿脚似瘸,跑步踉跄,有人眼睛翻白,似是目瞎,有人咧嘴而笑,傻傻尽显,有人,则袖子随风飘扬,清清透透,却是,无臂。
这些孩童,竟是,竟是都为残疾。
思涵瞳孔一缩,心底也莫名的沉了下来,能有这般清脆且无忧嗓音的孩童,竟是,竟是身子有疾。
一时,‘哥哥哥哥’的入耳,清脆的嗓音也逐渐厚重开来。
则是片刻,那些孩童全数跑近,大多皆围住了蓝烨煜,扯住了他的衣袖,甚至连那眼睛有疾的孩童,竟也能准确摸索到蓝烨煜身前,甚至也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思涵神色微动,目光下意识的抬眸朝蓝烨煜望来,则见他笑得温润清透,整个人朗逸从容,风华卓绝。
“许久未来了,你们可还好?”仅是片刻,蓝烨煜温声而问。
孩童们此起彼伏的道:“甚好,悟慧师父待我们也甚好。”
蓝烨煜缓道:“如此便成。悟慧师父此际可在禅房内?”
这话一出,孩童齐齐点头。
蓝烨煜瞳孔略有微光拂过,随即便道:“哥哥此番来,为你们带了些礼物,此际你们去问伏鬼拿。哥哥与这位姐姐,找悟慧师父有些事,是以,先就不陪你们了。”
孩童们极是懂事,待得蓝烨煜这话一出,他们便已纷纷乖巧的松开了手,却是并未出门去找伏鬼拿礼物,仅是个个都乖巧而道:“我们送哥哥去师父的禅房。”
乖巧的嗓音,不舍万许,似是并不愿这么快便与蓝烨煜愤慨。
蓝烨煜也未阻拦,微微而笑,温润点头。
待得孩童们高兴的转身在前带路了,他才转眸朝思涵望来,温润而道:“长公主,随我来吧。”
这话一落,扣着她的手腕稍稍用力,拉着她缓步往前。
思涵神色幽远,低沉而道:“摄政王今日带本宫来这里,便是为了让本宫看摄政王你宽怀仁慈,连这深山寺内的孩童都对你极是亲昵?”
蓝烨煜缓道:“此番带长公主来,的确是为让长公主远避尘俗,好生自在的放松一下罢了,只是,微臣此际要去见上一人,倘若长公主无心随微臣去见,微臣自可让小童们带长公主去后山走走,待得微臣见完故人,再来与后山与长公主汇合。”
思涵眼角一挑,淡漠而问:“故人?”
他微微而笑,“是啊。故人,往日微臣身为孤儿,穷困潦倒,便是他为微臣指了当兵的路了。倘若当年不是他的指引,微臣此际,还是还在青州的街道上乞讨,又活着,早已被饿死了呢。”
是吗?
思涵神色微动,心底也稍稍卷了几许复杂,待得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既是那故人能为摄政王指得这条明路,让摄政王从青州孤儿一跃而成东陵摄政王。如此,本宫倒是有兴随摄政王去见见那故人。”
蓝烨煜毫无诧异,似是已然料到思涵会这般说,他那双清幽温润的瞳孔,也依旧从容如初,平和如常。
“也可。悟慧师父亲手所种所摘的茶极好,味道上等,且还有调养身子之效,等会儿离开时,长公主不妨对悟慧师父讨要一点。毕竟,长公主上次在行宫病入膏肓,而今虽是撑过来了,但身子的病根并未全数除去,倘若多喝点悟慧师父的茶来调养,也是极好。”
温润的嗓音,平和十足。
只是待得这话一落,前方的孩童们已是停下,随后,个个恭立在门外,异口同声而呼,“师父,哥哥来了。”
这话一落,前方那道古朴的雕花木门并无声响。
蓝烨煜牵着思涵下意识的驻足,目光双双朝那木门落去。
则是片刻,一道幽远至极的嗓音从那屋内传出,“让他进来。”
这声音,极缓极缓,却又夹杂着浓烈且又难以言道的厚重之感。
思涵怔了一下,神色也稍稍一紧,却也正这时,小童们纷纷推开了屋门,扭头朝蓝烨煜笑得灿然,“哥哥,师父让你进去。”
蓝烨煜温润点头,牵着思涵便缓步往前。
整个过程,思涵满目深沉,并未言话,只是待随着蓝烨煜踏入屋门,瞬时,一股浓烈的檀香与香蜡的味道扑鼻而来,而这略微阴沉且光线暗淡的屋子,摆设陈旧简单,不远处那靠窗的大长木榻上,摆着一张矮桌,几只垫子,矮桌上是一盘棋子,一直算卦的竹筒,一盏茶,别无其他。
思涵神色微动,目光在屋内径直打量,一时,心底也增了几许厚重与防备,只道是,这屋子倒是压抑得沉重得厉害,且明明的古寺禅院,而这所谓的悟慧师父的禅房之内,竟无任何菩萨佛祖之类的摆设,倒是奇怪。
思绪至此,身后的屋门,则被额外的小童们合上了。
厚重吱呀的木闷声吱呀而来,又或许是木门年久失修,连带这木门的吱呀声,都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一时,思涵眉头越发的蹙了起来,目光再朝那木榻上正盘腿而坐的人望去,则见那人,光头发亮,眉毛与长长的胡须皆是雪白,身上,则披着一件朴黄的袈裟,容貌,则皱纹密闭,看不出太多的美丑,仅是觉得,老态龙钟,仙风道骨。
这清冷的古寺,竟也有这等人物。
思涵心底微微一怔,神色也稍稍而变。
待得这时,蓝烨煜已牵着她停在了木榻前,仅是片刻,蓝烨煜勾唇而笑,温润儒雅的道:“几月不见,悟慧方丈倒是越发清修,仙风道骨了。”
悟慧并未抬眸,也未言话,满是皱纹的手指再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字后,才唇瓣一启,平缓幽远的道:“是了,几月未见,也劳得颜施主还记得老衲。”
“近几月琐事缠身,是以,鲜少过来罢了。若说能忘得悟慧方丈,自是不可能的。”蓝烨煜微微一笑,嗓音柔和温润。
待得这话一落,悟慧终于是缓缓抬眸,一双浑浊的瞳孔微微清明开来,随即唇瓣一启,只道:“颜施主如今,仍如上次那般爱说玩笑。只是,这古寺常年鲜少有香客拜访,今日颜施主来,倒也是极为难得。正好,后山的山茶已是摘了茶叶,颜施主若是不弃,老衲便如以前的老规矩,为颜施主沏上两盏。”
蓝烨煜轻笑出声,温缓而道:“两盏倒是不够。我今日,还邀了贵客来。”
这话一出,悟慧缓缓转眸,清明幽远的目光微微朝思涵落来。
他那目光,太过深邃无底,却又像是脱离世外,无端给人一种深沉而又难以去双目触及的精密感,似是仅需与他对上视线,自己心底之思,仿佛都要被他看得通透一般。
这种感觉,顿时在心底沸腾起伏。
仅是刹那,思涵便已蓦地垂眸,那只被蓝烨煜扣着的手腕,也再度强行睁开。
“虽是凤气逼人,万千繁华,但却,还不曾经历浴火涅槃,便也未能真正扶摇直上。”幽远脱尘的嗓音,无温无波,有的,仅像是一种说书算命一般的朴实与清淡。
奈何,这悟慧虽是说得漫不经心,但这话入得思涵耳里,却顿时变了味。
不得不说,这悟慧着实厉害,仅凭朝她面相观望,便知她为凤,想必她的真实身份,他也已然了如指掌。只不过,凤气倒是不假,但所谓的还未涅槃又是何意?难不成,她颜思涵上月才丧了双亲与兄长,还不算涅槃?甚至日后,还有大事要发生?
思绪翻转,瞬时,思涵面色也变了变。
她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悟慧方丈这话何意?所谓的还未能涅槃,可是在说,本……我还得经历一次人生浩劫?”
这话一落,她依旧垂眸,并不曾朝悟慧观望。
则是片刻,悟慧那无温无波的嗓音再度扬来,“的确还未涅槃,也的确还有人生浩劫。”
他言道得极为直白,全然不若一些占卜的隐士或是国师那般将别人的命途言道得极为隐晦与委婉。
她瞳孔微缩,低沉而问:“悟慧方丈这话,可是为真?”
悟慧缓道:“老衲此生,从不打诳语。今日此言,便是送姑娘的。”
说完,不再多言,仅是稍稍手脚一动,平缓的挪下了长榻,而后一言不发的沏茶去了。
蓝烨煜缓道:“悟慧方丈之言,稍稍听听便可。若是日后当真有事,见招拆招也成。”
是吗?
思涵转眸朝蓝烨煜望来,满目的复杂与幽远,“见招拆招虽是可行,但就怕,来不及。”
蓝烨煜面色从容,嗓音温润,“天下之事,再大大不过两军交战。而这大战之事,微臣都已自请包下,长公主只需在皇城等着微臣的大胜的消息即可。是以,天大的事,长公主也无需忧心,除非,这老天塌了,微臣顶不住,又或者,微臣突然不在了,长公主便得靠自己了。但微臣既是有这等允诺,只要微臣安好无损,自也不会对长公主失约。”
他嗓音平和温润,那醇厚好听的嗓音,也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宽慰。
这蓝烨煜何时变的?
竟也变得能对她出言宽慰,说出这等大义凛然的话来了。
按照寻常的相处姿态,这蓝烨煜对她,不该是调侃嘲讽,又或者,委婉的争锋相对么。
思涵怔了怔,神色也变了变,一时之间,心底的异样与厚重也稍稍突兀而起,却待片刻之后,她强行压下了所有跳动起伏的心绪,仅是低沉而道:“摄政王有如此之心,本宫,倒也欣慰。”
他勾唇笑笑,“长公主欣慰便好。悟慧方丈的话,长公主不必太过放于心上,今日带长公主来此,也本是想让长公主放松与开心,待得与悟慧方丈聊完后,微臣,再带长公主去后山。”
思涵深眼观他,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蓝烨煜也不再耽搁,当即邀思涵上榻而坐。
思涵并未拒绝,盘腿在长榻上坐好,目光自然的朝前方矮桌的棋盘一落,则见这棋盘上的棋局,竟是死局一片。
“这盘棋,悟慧方丈已下了好几年,而今还是未能找到破解之法。”蓝烨煜温润的嗓音扬来。
思涵瞳孔一缩,落在棋盘上的目光越发认真。
待得片刻,悟慧已端着托盘而来,托盘上一共四盏茶,蓝烨煜两盏,思涵两盏,只是蓝烨煜那茶盏内的茶,微微发绿,清香四溢,而她盏内的茶,微微而黄,虽是茶香特别,但隐约之中,却能闻到一股清浅的药香。
瞬时,思涵怔了怔,目光稳稳朝茶盏的茶水打量。
正这时,蓝烨煜已两盏茶纷纷下肚,平和出声,“还是悟慧方丈的茶好喝,此番回去,劳方丈再为我准备些,我好带回府内。”
“颜施主的茶,自打茶叶采摘且烘好后,便已为你留好,此番离去,你自可让小童为你拿便是。”
悟慧幽远无波的出了声,嗓音清透幽远,亦如他这人一般仙风道骨。
待得嗓音一落,他那皱纹的手指微微一抬,指尖捡起了最初落下的那枚棋子,随即,目光再朝思涵落来,幽远而道:“后山最好的茶树品种,因那茶树极是特殊难养,老衲费尽心血栽培,只成活三株,且今年采得的这种茶叶,不过二两。如此之茶,姑娘若是嫌弃,老衲,便赏给屋外的小童们喝了。”
思涵蓦地一怔,下意识的抬眸朝他望来,却见他目光幽远,深沉无底。
她眉头微微一蹙,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蓝烨煜则温润而道:“她并非不喝,只是,悟慧方丈所种之茶,品种奇特,茶叶奇特,她不过是略微好奇罢了。”
这话一落,抬头朝思涵笑得极是温润风华,仅是暗中,他那长臂却稍稍一伸,扯了扯思涵衣角。
思涵到嘴的话顿时噎了出去,默了片刻,终归是朝悟慧缓道:“的确是方丈的茶太过特殊,是以心有好奇,研究了一下罢了。”
说完,不再耽搁,举杯而饮。
茶水温度刚好合适,只是奇怪的是,这茶水明明闻着有些药味,奈何喝在嘴里,却全数被浓烈的茶香覆盖,竟察觉不到半缕药味,更别提要通过味觉来确定这茶水中究竟含了些什么了。
瞬时,茶水入腹,她心底一沉,有些担忧,而那蓝烨煜与悟慧似也未觉,反倒是两人缓缓的闲聊起来。
整个过程,思涵静静而坐,不曾插话,而蓝烨煜与悟慧所聊之言,也不过是寻常之事,并无异样。
待得许久后,蓝烨煜才出言告辞,正待悟慧出言慢走之际,蓝烨煜则浑然不动,慢条斯理的朝悟慧道:“悟慧方丈历来宅心仁厚,你今日为我这位贵客所饮之茶,可否将茶叶也赠她?又或者,悟慧方丈觉得有何添加的茶叶或是其它,也可一并送她。”
思涵一怔,抬眸朝蓝烨煜望来。
悟慧却并未言话,仅是清冷观他。
蓝烨煜静静迎着悟慧瞳孔,儒雅而笑,“就当是卖我一个面子,给她一个见面礼吧。”
这话说得平和而又随意,只是悟慧却极为难得的皱了眉,沉了目光。
“颜施主向来是聪明人。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自该知晓。又或是,何人该近,何人该疏,也有这分寸才是。有些人啊,注定不平,你若沾染,对你而言,并无任何好处。望你,好生掂量,他日若是遇得大劫,便别怪老衲未提醒你。”
这话一出,思涵瞳孔一缩,也亲眼见得蓝烨煜那温润带笑的瞳孔稍稍深了半许。
这时,悟慧也未多言,仅是缓缓下榻,待得片刻后,才去而复返,亲自拿了只瓷瓶朝思涵递来。
思涵满目深沉,犹豫片刻,伸手接过。
悟慧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幽远而道:“姑娘虽未历经浩劫,但却命中带福。有些人,本为无情,实则可顶天立地,望姑娘好自为之,该珍惜,便善待。该放弃,便彻底让人,死心。”
思涵面色一变,心底,骤然起伏,大抵是情绪太过嘈杂上涌,一时,竟觉指尖这明明凉薄的瓷瓶竟极是烫手。
“有些事,虽信命途,但我更信的是随缘。”正这时,蓝烨煜微微而笑,从容出声。
待得这话一落,略微凉薄的指尖再度扣住了思涵的手,平缓而道:“今日,多谢方丈的茶了。我让伏鬼带了些米粮与银两,那些东西,足够方丈这古寺再支撑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