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们终是松了口气,那最初言话之人急忙道:“让路!即刻送长公主回泗水居。”
精卫们当即得令,纷纷朝一旁散开,极为迅速的为思涵让了一条空道出来。
思涵一言不发,微微垂眸,开始缓步往前。
一路行来,数百名精卫层层在身后跟随,冗长凌乱的脚步声循环往复的撞在耳膜,压抑厚重。
思涵脊背挺得笔直,袖袍中的双手全数紧握成拳,一股浓烈的怒意,全然蔓延在四肢八骸。
待抵达泗水居后,精卫们终是放了徐桂春一家,随即纷纷退散出院,却是不曾离开,仅是极为小声动作的将整个泗水居包围整整两圈,从而严加防守,连只蚊子都不可让其飞了进去。
思涵僵立在院内,眸色清冷,煞气重重。
徐桂春几人瘫在地上,歇息片刻后,才稍稍有力气爬着身子坐起来,而那徐桂春,则开始悲戚不止,泪流满面,双眼早已是红肿不堪。
“长公主,都是民女一家连累长公主了……”
她满心歉疚,悲戚开口。
奈何后话未曾道出,便被思涵低沉幽远的出声打断,“与你们无关。那人,要算计的是本宫,便是没有你们,他也定不会让本宫出得这行宫宫墙。”
这话一落,心头怒意磅礴,却又复杂暗淡,只觉,一切的一切都已全然变了,那人也变了。倘若有朝一日他还能落在她手里,她定不会,心慈手软,饶他性命。
夜色沉寂,冷风东陵。
思涵在院中僵立半晌,才回神过来,待得知会徐桂春几人入偏殿歇息后,随即便不再多言,转身入了主殿。
殿内,烛火通明,甚至墙角那本是灭掉的焚香,此际不知何时已点燃开来。
而稍稍抬眸周遭一扫,则见不远处那圆桌上,竟放有一只锦盒。
思涵眼角一挑,满目森凉,待缓步至那圆桌旁时,才指尖微动,稍稍打开这只突然出现的锦盒,则见,锦盒内是一只略微熟悉的凤冠。
是了,凤冠。
那凤冠上的凤凰,栩栩如生,精致典雅,若她认得不错的话,这凤冠,俨然就是上次与东临苍外出并在梅花林深处那老妇所赠的那只,自也是,她上次戴它出席楚王寿宴的那只。
只是,那只凤冠明明已掉落在楚王宫中,早已寻之不见,怎突然间,这凤冠,竟又完好无损的突然出现在她这寝殿了?
思绪翻转,疑虑渐起,思涵神色冷冽复杂,而待稍稍抬手,指腹在凤冠上稍稍摩挲,只觉,触感冰凉,甚至寒意入骨,莫名的,竟让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夜色凉薄,周遭也沉寂。四方之中,无声无息,犹如万事万物皆全然消停了一般。
思涵不曾灭掉殿内的烛火,仅是和衣在榻上仰躺,心绪冷冽厚重,一夜未眠。
翌日,日子仍如前几日一样过,只是院内的梅花树全数瘫倒,新泥翻翻,入目皆是一派颓然凌乱之感。
许是昨夜受惊太过,又加之在外面着了凉,徐桂春的儿子病了,高烧不退。小小的脸皆是不正常的红彤一片,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宫奴送来早膳后,便已转身邀了御医过来,待得正午之际,徐桂春的儿子终于退了烧,而宫奴再度为思涵屋中送午膳来时,则见圆桌上今早送来的早膳,思涵竟一口未动。
宫奴们猝不及防的怔了怔,愕然朝思涵望来。
软榻上,思涵淡然的斜靠而坐,手中随意执着一本消遣的书,头也不抬的道:“本宫,要见你们皇上。”
宫奴们眉头微皱,满面为难,却仍是恭敬应了。
只不过,待得时辰消逝,转眼黄昏已至,那人,仍旧未出现,宫奴也不曾过来汇报有关那人任何之事撄。
思涵心底越发清冷,待得宫奴们再度将晚膳端来,她也仍是一口未动。
整整一日,滴水不进,若说不饿,自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此番受制在这行宫里,硬的法子不可用,那她颜思涵,自然得来点软的。
那人刻意避而不见,她不知其中缘由,但却不得不说,她时辰紧迫,东陵也急需她回去主持大局,是以,她等不了的!
纵是这行宫的日子安然无虞,她心有挂念,自也是呆不了的。此番,她无疑是要强行豪赌的用行动去逼那人一次,逼他心甘情愿,主动的将她送回东陵。若是不然,此番犹如困兽一般的日子,她颜思涵便是亡,自也不久呆,不苟且,不屈服。
眼见思涵开始绝食,三餐未用,且整整一日都坐在软榻一动不动,宫奴们终是慌张起来,随即几人开始商量后,便开始出得院门与院外那层层密集的精卫相告。
夜里,徐桂春的儿子已是好转不少,自己也终于是空闲出来,又闻殿外宫奴焦急商议,心底也怔了几怔,随即正要起身出殿,老妇与王老头儿似也知晓她的用意,两人叹了口气,双双而道:“桂春,一起去吧。偿”
徐桂春猝不及防的一愕。
老妇继续道:“我瞧那长公主可不是个好相劝的人。今儿她都滴水未进了,自也对身子不好,此番我们都过去,你若劝不动长公主,我与你爹便也劝劝。长公主对我们家恩情厚重,今夜便是跪地求,也要求她喝水用膳。”
徐桂春神色微动,不再多言,点了头,待得几人出得偏殿之际,那院外的精卫,也正眉头大皱,忧心忡忡的迅速踏步消失在灯火尽头。
此际的御书房,灯火通明。
因着这几日大周与东陵国势越发严峻,大战在即,是以便是此番入夜,御书房内仍旧聚集不少阁臣将帅,商议大事,甚至紧张纷纭之中,宫奴们连夜膳都未能送进去。
御书房外,精兵陈列,谨慎提防,事关军机大事,是以防备不敢松懈,便是连御书房屋顶,也匍匐着不少精卫,四面戒严。
那满身黑袍的伏鬼,静静立在御书房外,精明冷冽的目光朝四方扫着,神情冷冽煞气,戒备重重。
则是不久,眼见一名精兵迅速而来,他瞳孔一缩,面色微动,随即未待那人靠近,他便主动踏步朝那精兵迎去。
“你怎过来了?”
伏鬼薄唇一启,率先开口。
精卫满面忧虑,紧张恭敬的朝伏鬼垂头抱拳,恭敬而道:“伏统领,泗水居有漾。那东陵的长公主,已有一日不曾进食。属下不知该如何应对,遂特意过来禀报。”
伏鬼瞳孔一缩,“一日不曾进食?”
精卫点头,“确有一日,东陵长公主三餐皆废。她身子并未大好,若此番滴水不进的拖下去,恐有危险。”
伏鬼森冷煞气的瞳孔顿时复杂开来,便是那刀疤缕缕的面上,也神情紧然,蓦的卷了几许抑制不住的厚重。
待默了片刻后,他才低沉阴冷而道:“此事我已知晓。待得皇上朝议完毕,我便上报。你且先回去守着,务必对东陵长公主看紧了。若东陵长公主在这当口消失无踪,你自该知晓后果。”
“属下知晓了。”
精卫急忙出声,恭敬而道,待得尾音一落,便朝伏鬼告辞离开。
伏鬼眉头皱了起来,森凉煞气的目光静静朝那精卫的脊背锁着,神色起伏,直至那精卫走远,他才转身过来靠近御书房外的廊檐,再度静然而立。
时辰渐逝,夜色悄无声息加重。
待得周遭夜风凛冽,打更声也敲击而起时,身后御书房内,终是传来了略微凌乱繁复的脚步声。
伏鬼稍稍回头,那身后不远的御书房殿门恰巧自内而开。
几名文臣与武将逐一拖着略微僵然的步子出得殿门。
伏鬼神色微动,朝周遭精卫吩咐,“速速先领各位大人下去用膳,再好生安排各位大人在宫中入住,以免皇上再有急诏,邀诸位大人能及时过来商议。”
几名大臣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有精卫上前过来相请。
伏鬼也不耽搁,仅是迅速扫他们一眼,随即便迅速入殿,待站定在那主位上满身明黄之人身边时,他才犹豫片刻,恭敬刚毅的道:“皇上,泗水居那边,有事。”
“何事?”
明黄之人眸色微倦,嗓音有些疲惫嘶哑。随即指尖微动,稍稍将面上的玉面揭开放于一旁,指腹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俊美如玉的面上蔓着几许不曾掩饰的疲惫,随即薄唇一启,再度暗哑平缓的道:“她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伏鬼眉头一皱,恭道:“自打昨夜将长公主从月牙殿逼回去后,今早开始,长公主便不用膳了,便是到了此际,长公主也三餐尽废,滴水未进。”
这话一出,明黄之人揉着太阳穴的手微微一僵,却也仅是片刻,他再度揉了起来。
“让宫奴多松懈糕点过去,每日三膳,也按时如常的送过去便是。”仅是片刻,他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伏鬼微微一怔,面色有些厚重,“长公主许是真要绝食了,若皇上仍不出面,许是长公主对皇上的恨意越发深厚。”
说着,垂眸下来,语气也越发的厚重劝谏,“长公主也该是明理之人,有些事,拖久了不好,皇上若当真在意长公主,自可与长公主聊清楚。若一味将长公主困于行宫,长公主许是会对皇上越发生恼。”
蓝烨煜并未言话,犹如未觉。
周遭气氛沉寂,冷冽无声。
待得半晌后,他才稍稍松开揉搓太阳穴的手,抬眸朝伏鬼望来,一双深邃却又平寂的瞳孔静静朝伏鬼凝着,“她不过是在逼朕罢了,自不会当真绝食,拿她性命如此玩笑。若是不然,她自也不是朕所认识的颜思涵。再者,有些事,并非是不说,而是,时候未到,待得这段日子忙完后,朕,自然会去见她。”
“皇上还是想一直打算将长公主留在行宫?依照长公主之性,许是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回得东陵。”
“她还不能回去。东陵与大周即将开战,东陵为防节节败退,有意命得东陵一道迎击大周。此际那东陵,有展文翼与国师坐镇,严防固守,自不会受东陵之令,参与大周与东陵之争。但若她回去,或是在回国路途被东陵之人所劫,依照展文翼对其倾心之意,国师对其宠溺之心,二人定自乱阵脚,从而,东陵终归会沦为东陵对付我大周的利刀,国之不保。”
冗长幽远的话,逐一落得耳里。
伏鬼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他神色微动,低沉恭敬而问:“皇上有意将长公主控制在楚京,是为了保住长公主,保住东陵?”
明黄之人眼角微微一挑,如玉的面容俊美风华,奈何即便如此,他那双深邃的瞳孔,却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疲倦,随即竟也薄唇一勾,幽远而笑,“为了,私心。”
他幽远淡漠的出了声,嗓音暗哑,却是柔和。
此际的泗水居,仍旧一片沉寂,压抑无声。
徐桂春一家无论如何劝说祈求,思涵皆面色清冷淡漠,并不进食,且态度坚定执着,任由徐桂春一家如何努力,皆无法改变她心底之意。
许久,待得天色微命,徐桂春几人终归放弃,无奈出殿,只是焦急之意盘踞在心,全然无法真正排遣。
次日的膳食,思涵仍旧全然不碰,滴水不进。
她身子骨本是并未全数康愈,此番又接连不曾进食,面色也稍稍而白,唇瓣干裂,看得宫奴们紧张难耐,甚至心惊肉跳,生怕这活祖宗突然就脆弱了下去,甚至饿死过去。
黄昏,天色微暗,思涵已无力气坐着,仅得随意在软榻上躺着,浑身乏力。
那大周新帝整日都在与大臣商议要事,黄昏之际,便开始出城点兵。
待得一切完毕,趁夜而归,却是刚入宫门后,他便突然想起一事来,转眸朝身后伏鬼道:“差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她今日有无进膳。”
这话一落,分毫不观伏鬼反应,径直朝御书房速步而去,而待刚刚在主位的龙椅上坐好,伏鬼便入殿而来,恭敬禀报,“皇上,长公主今日,仍是不曾进膳。”
短促的一句话,入得耳里,却是莫名刺耳。
他眉头终于是稍稍皱了起来,瞳色,也复杂起伏,幽远磅礴,待得沉默片刻后,他才缓缓起身,“去泗水居。”
伏鬼满面平寂,并无半许诧异。
他仅是凝着明黄之人后背,恭敬而问:“皇上刚回宫,可要用膳过后再去泗水居?”
“不必。”短促的二字,依旧是意料之中的回话。
伏鬼面色也稍稍松了半许,不再言话,仅是待随着明黄之人出门后,便转眸朝身后随来的宫奴道:“速去御膳房传些清淡的膳食送去泗水居。皇上,要在泗水居与东陵长公主一道用膳。”
天空,漆黑一片,犹如一汪漆黑的深渊一般,似要将人全数吸进去。
周遭,华灯而上,光火重重,入目之处,皆是一片奢靡万千之景。
有朦胧的光火,打落在窗外那些远处的琉璃瓦上,隐隐反着明艳的光。再加之冷风顺着雕窗习习而来,不住的摇晃了桌上烛台的火苗,待得火苗肆意跳跃之际,殿内的光影,也跟着齐齐而动,无端衬出了几许沉寂幽深之感。
思涵浑身僵硬乏力,此番已全然坐立不得,整个人仅是斜躺在软榻,目光幽幽的锁着那打开的窗外,肆意凝望撄。
这般萧条的状态,并非是她喜欢的,只因她颜思涵此生之中,从不曾有过这般颓废之际,便是当日濒临国破,她也不曾妥协颓然,但如今,受困在这行宫里,归途千里,这种渺渺无望之感,无疑,也在一点一点蚕食着内心的志气与坚韧。
许是两日不曾用膳,身子已然吃不消,是以,心口的揪痛竟比前两日还要突兀厚重得多,甚至于,肩膀上的伤也几日都不曾换药,狰狞的血肉便如此的拖着耗着,便是此番稍稍抬手,也会觉得肩膀伤口在刺骨的疼痛。
徐桂春几人早已是急得团团转,每隔半刻,皆会入得殿中探她劝她。
昨日,她尚且还会说上几句话,但今日,她无疑是只字不愿再提。不过是老生常谈的劝说与话题罢了,回不回话都已显得无谓,甚至也磨灭不得满心的坚持与豪赌偿。
是的,豪赌。
此际,她颜思涵是在用这条命,誓要逼着那人现身,甚至还要逼他好生的差人护送她回得东陵。若是不然,倘若那人对她心有不轨,甚至对东陵不轨,她颜思涵便是颓然的耗死,定也不会成为他掌心的锋利棋子。
思绪至此,颓然无力的身子,似也每次都会稍稍有力半许,奈何待得时辰消散,那股力气又再度被这沉寂无波的日子全然耗散。
夜色,浓稠如墨。周遭,无声无息,徒留殿外冷风浮荡,呼啸之中,似要将大殿顶上的琉璃瓦吹翻一般。
思涵稍稍合眸,满身瘦削无力。
却也本以为今日又是一场空等,却是不料,如此寂静无声的氛围里,突然,有一连串脚步声从远处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