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们当时以为,许是岳候径直去江边参与庆功宴了,是以也未将此事太过放于心上,但如今尉雪蛮突然不见,属下斗胆以为,许是昨夜岳候送酒来时,便已,便已将尉雪蛮带走了。”冗长的一席话,被他紧着嗓子全数言道而出,并无半点的隐瞒之意。
只是这话落下,那兵卫便垂头下去,浑身紧绷,心口之中,也是惊恐之至。
整个过程,思涵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双腿僵硬发麻,似是已然失了知觉。
她并未立即言话,此际也不愿言话,心头的怅惘与失望感,层层的在心底交织着,蔓延着,升腾着,甚至,突兀刺痛着。
从不曾料到,如清杉那般胆小之人,竟也会突然硬气一回,甚至全然不顾她是否震怒,不顾她是否降罪岳候府,从而,不顾一切的携着那尉雪蛮逃跑。
是了,昨夜庆功之宴,四下之中皆戒备松懈,着实是逃跑的好时机。那清杉啊,终是聪明了一回,知晓利用昨夜的有利形势而在她眼皮下逃跑。
只不过,那尉雪蛮也不过是丧家之人,更还满怀仇恨,狰狞狼狈,如她那样的人,许是日后,定冷血无情,腹黑算计,是以,清杉日后的命运,定与她颜思涵相差无几,都会是,被人以情所惑,待得满心欢喜之际,再从云端之上狠狠跌下,甚至跌得,粉身碎骨。
终是情字伤人,更何况还夹杂着利益与算计的‘情’字,如今她颜思涵全数碎心碎情,才认清此字的伤人,而那清杉……明明已是久经风月,怎能如她一样,分不清真假好坏,败在情字手里。
思绪翻转,叹息幽远。
待沉默半晌,她才回神过来,低沉而道:“尔等速去吩咐军中副将,勒令他们速速整兵而列,一刻之后,本宫与三皇子,要携军回东陵。”
这话一出,几名兵卫神色微变,满面惊愕,随即恭敬的点了点头。
思涵也无心耽搁,满身清冷的转身,却是足下还未行得一步,身后便再度扬来兵卫试探紧张的嗓音,“长公主,岳候呢?可要属下们通知人去寻岳候与尉雪蛮?”
思涵瞳孔一缩,目光幽远怅惘的落在前方尽头,头也不回的低沉道:“不必了。”
清杉既是胆敢选择离开,便也要承受此番抉择的所有好坏,甚至,生死。再者,强行想逃跑的人,且都已经逃跑了一夜,而今自然不易寻到,如此,既是事态至此,她颜思涵,也唯有放之任之,而至于清杉的后路如何,自然,也不是她颜思涵插手得了的了。
思涵满目冷冽,面色也阴沉凉薄,浑身的冷气与煞气,依旧展露得淋漓尽致。
一路往前,待行至哲谦的帐外时,那前不久还一直站在此处朝她背影遥遥而望的蓝烨煜,早已不在原地而候。
冷风肆意吹拂,空气里,依旧荡着几许江水的鱼腥味,入得鼻间,莫名的,竟是有些突兀刺鼻,更也莫名的像是蹿入了心口,惹出了半缕涟漪。
思涵足下稍稍驻了驻,沉默了片刻,待得强行按捺心绪后,才再度踏步往前,入了哲谦的帐子。
帐内,再度点了暖炉,还燃了檀香。
而那本该在榻上躺着的哲谦,此际却正坐在软榻上,甚至衣袂全数一丝不苟的穿好,连带头发,都高高的束了起来。
瞬时,思涵瞳色一滞,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过来,她便继续踏步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便低沉而问:“何时起来的?”
他抬眸朝思涵望着,那双深邃的瞳孔中夹杂着几许复杂,甚至还有几许强行压抑着的怒意。
“今早皇姐刚走,臣弟便起来了,也让帐外的兵卫为臣弟梳洗了一番。”仅是片刻,哲谦回了话。
他嗓音依旧嘶哑,但却并非无力脆弱,甚至他的面色也不若昨日那般惨白无色,反倒是稍稍增了几许血色。
思涵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心底也稍稍增了半许宽慰,随即唇瓣一启,继续道:“将手伸出,我为你把把脉。”
哲谦点头,极是自然的将手朝思涵伸了过来,思涵也不耽搁,顿时抬指而起,恰到好处的搭靠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上。
指腹下,脉搏跳动得比上次把脉时还要来得起伏自然,似是着实无太过大碍,只是又或许昨日着实失血太多,哲谦脉相也隐约有虚,但却也并非大碍,更也无性命之忧。
思涵心头越发的释然几许,待得把脉完毕,便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缓道:“脉相略微正常了,只是稍稍有虚,许是因你受伤的缘故。但如能全然确认的是,你身上的毒,的确清了。”
嗓音一落,静静朝他凝望。
奈何,哲谦面上却无半许的释然欣慰之意,甚至他那略微稚嫩的面容上,竟依旧夹杂几许掩饰不住的怒意与复杂。
“皇姐。”
他咬了咬牙,犹豫片刻,嘶哑低沉的出了声。
思涵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淡漠幽远的道:“怎么了?”
哲谦眉头越发而皱,瞳孔之中,风起云涌,一股股怒意越发闪烁明显。
“皇姐与摄政王闹翻之事,臣弟知晓了。”他出了声。
思涵眼角一挑,瞳孔一滞,并未言话。
哲谦朝她凝望几眼,面色越发起伏,“记得昨夜,臣弟还在皇姐面前言道摄政王不是,皇姐当时还极是信任摄政王,在臣弟面前维护了摄政王,但臣弟终是不曾料到,皇姐口中那般铁血体贴之人,竟会,背叛皇姐。摄政王如此辜负皇姐的信任,辜负皇姐的情义,今日,臣弟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此地,甚至,势必要让摄政王付出代价。臣弟心意已定,绝不更改,也望皇姐先回东陵京都,这里的时,便全数交给臣弟处理便好。此番臣弟入驻在这曲江之边,初衷便是要与大周大打一场,后面虽是放弃,但而今摄政王既是对不起皇姐了,臣弟,自然要拾起初衷,将他大周打得片甲不留!”
嘶哑的嗓音,虽听着略微脆弱,但语气中得凛冽与杀气,却是浓烈厚重。
思涵神色蓦的起伏开来,心底深处,也沸腾摇曳,浑然不止。
那蓝烨煜啊,而今的确是她心口的一道伤,只是她也一直在忍耐着,不愿自行多想,也一直抑制了这么久,却是不料,此番她内心的所有平静,再度被哲谦这腔突来的话全数打翻。
她终是再度回眸过来,深邃幽远的目光朝他凝来,只见,他眉头皱得厉害,那张略有血色的脸上,暴怒四起,杀气四起。
哲谦啊,虽也不可小觑,心思老成,但终归还是略微感情用事,义气用事了。只是却也不得不说,哲谦此番因她而怒之举,虽帮不到她什么,虽也打翻了她心头的平静,但哲谦这番似要拼尽一切的心意,她终是心领的。
“我与蓝烨煜之事,本是过去,而今提及无意义,甚至与大周再起争端,也无意义。”
她默了片刻,才刻意放缓嗓音回了话。
奈何哲谦面色分毫不变,瞳中的杀气与震怒越发明显,“何来没意义!摄政王如此欺负皇姐,便自该落得狠烈下场!皇姐放心,臣弟会做好一切,定可为皇姐报仇雪恨,皇姐只管速速回得东陵,安然的在东陵等候臣弟的消息便是,臣弟定当……”
思涵眉头一皱,不待他后话道出,便极是干脆的出言打断,“哲谦!”
他蓦的一怔,后话顿时下意识的噎住。
思涵满目起伏的凝他,“你准备拿什么去与蓝烨煜斗?是拿此地几万东陵兵卫的性命与他斗,还是拿你自己的性命与他斗?你如今刚失了一只臂膀,伤势未愈,身子骨也并非硬朗,你拿什么与他斗!”
“便是臣弟有伤在身,也定与摄政王拼死一搏,而我东陵万千将士一旦知晓摄政王如此欺辱皇姐你,定也会群愤而起,拼命攻打大周!”
他嗓音恼怒之至,语气中的杀气也是尽显,似是浑身的怒火都被蓝烨煜点燃,从而,想要雇主一起的与蓝烨煜,与大周拼个你死我活。
思涵满目幽远的望他,静静的凝着,却是并未言话。
哲谦的话虽入了耳里,但激起的波澜并不大,只道是,她颜思涵也虽心中有怒,有恨,但终是不至于因怒而失了所有分寸。
如今,相较于心中的震怒与不平,她此番最是期望的,不过是在蓝烨煜还未反悔之前,率军彻底离开。
她颜思涵一人的委屈,何能让东陵上千上万的兵卫来为她捍卫与出气,人心皆为肉长,每一个东陵兵卫,兴许他们的家人,妻儿,都在盼着他们征夫而还,合家团聚。
越想,思绪便越发的遥远,越沉默,心口之中的沸腾与复杂,便逐渐被现实与顾虑强行打败,甚至,压下。
待得半晌,她才回神过来,瞳中已是恢复了幽远与沉寂,随即唇瓣一启,幽远无波的道:“恶人自有天收,你又何必去凑这份热闹。”
她并未多做言道,脱口的语气,也并无任何锋芒。待得这话落下,眼见哲谦眉头越发一皱,薄唇一启,似是又要言话,她瞳孔微缩,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先他一步继续道:“哲谦,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东陵安好,东陵上下的子民,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如此,便是蓝烨煜的确欺我辱我,我也不可拿万千东陵兵卫的性命去拼斗,去出气。这点,你可知晓?”
哲谦醍醐灌顶,面有所悟,到嘴的话也全数下意识的噎住了。
思涵继续道:“是以,蓝烨煜虽负了我,但如今却并非是对他报仇之际。如今天下局势你自是清楚,四方不稳,天下征战随时都可一触即发,而我东陵前不久才刚刚经历过东陵的征战,国力薄弱,且上下不稳,而今东陵若要在天下诸国之中屹立不倒,兵力便显得尤为重要。如此,你觉得纠结是将此地的五万多大军彻底领回东陵守着东陵为好,还是,让这五万大军全数葬生在这曲江之边好?”
哲谦眉头紧皱,不说话。
思涵再度转眸,凝他两眼,叹息一声,“你之心意,我已明了。但今日的确不是意气用事之时。至于蓝烨煜,他如今要与东陵为敌,更还要与大英为敌,就凭这两点,他便已是自身难保,岌岌可危,又何必,你领着东陵兵卫去参他的局。”
哲谦面上的震怒与杀气,终是逐渐的缓解开来。
待得片刻,他垂头朝思涵嘶哑恭敬的道:“皇姐所言有理,是臣弟考虑不周了。臣弟方才,也仅是想为皇姐出出气,毕竟,摄政王此举着实过分。”
思涵眼角微挑,面色幽远磅礴,低沉而道:“的确过分。”
哲谦微怔。
思涵继续道:“那人刻意惑我之心,得我之情,而后将我从自以为是得信任与真心中踢了出来,摔得鼻青脸肿,且他如此欺我辱我戏弄我便也罢了,但他,竟敢与司徒凌燕混在了一起。东陵皇族,终是我东陵之国的仇敌,那司徒凌燕,自也是我敌对之人,那蓝烨煜则亲近她,护她,便是与我,全然作对。只是即便如此,我仍是不能与他硬碰硬,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嗓音极是淡漠清冷,无温无情。
哲谦极是担忧她,待得紧紧的将她打量片刻,低声道:“皇姐……”
话刚出口,却又着实不知该如何出声宽慰,待得嗓音刚刚而出,便又噎住。
思涵回神过来,凝他两眼,“罢了,如今多说什么,自也无用。此际时辰已是不早,帐外的东陵兵卫也该是集结完毕,如此,我们走吧。”
哲谦按捺心绪一番,而后恭顺的朝思涵点了点头,却待要起身而立,奈何双腿则是虚软无力,挣扎了几番,竟是未能起得身来。
他眉头一皱,面露自恼,牙齿也紧咬着,仍要坚持着挣扎起身。
思涵神色微动,适时而道:“我扶你。”
嗓音一落,不待他反应,便已伸手过去将他搀扶了起来。
“今日启程而行,定是分餐路上,舟车劳顿,此番回城之路,你许是得多受苦了。待得抵达东陵京都,我便差人将你送入行宫静养,待得身子硬朗无碍后,再回宫里来。”
思涵缓缓扶着他往前,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哲谦微微一怔,面色微难,待得犹豫片刻后,他低声回道:“皇姐,臣弟不想去行宫修养。臣弟想与皇姐一道回得京都城,先去为母妃上柱香。”
这话入耳,思涵并未立即言话,待沉默片刻后,无波无澜的道:“也可。”
短促的二字一落,思涵不再多言。
毕竟,涉及到淑妃之事,自也敏感,不适合在哲谦面前多言。
两人一路往前,哲谦也突然不说话了,二人双双缄默,缓缓而前。
此际,帐外不远的那处偌大的空地上,东陵兵卫已是训练有素的集结完毕,几万大军与烈马密集整齐的立在一起,黑压压一片,阵状极大。
思涵扶着哲谦一路过去,待站定在几万人马之前,并无耽搁,仅是大气凛然的吩咐了几句,而后,勒令兵卫各自上马,准备出发。
正这时,那满身雪白单薄的蓝烨煜再度自一旁缓缓行来,他身后之中,跟着满身干练的伏鬼,还跟着三辆封得严实的马车。
思涵眼角一挑,冷眼朝他凝望,哲谦则强行站端了身形,待得蓝烨煜驻足在他与思涵面前,他便冷冽出声,“你来作何!”
质问的嗓音,语气着实称不上好。
蓝烨煜却面色不变,似是并无半点恼怒。
“三皇子与长公主即将回东陵,朕,自然是要来送送的。”他出了声。
嗓音一落,便将目光径直朝思涵落来,薄唇再度一启,只是这回脱口的嗓音,却突然柔和关切了几许,“归途遥远,行马途中自是劳累疲惫。我为你准备了马车,也准备了干粮与食物,路途中,若是饿了便吃些干粮,若累了,便停车休息。此番归途,不必太过赶路,一路走马观花回去,许是最好。”
“摄政王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你怎么可以……”
“惺惺作态倒是不曾,只是何时之中,朕说话时,也轮得到三皇子插嘴了?”不待哲谦后话道出,蓝烨煜便懒散平缓的出了声。
他嗓音温润柔和,并无锋芒,但这番脱口的话语内容,却是威仪十足,锋芒毕露。
哲谦后话下意识一噎,蓝烨煜勾唇朝他笑笑,继续道:“朕还记得,当初淑妃与国舅百般想将三皇子推荐给朕,欲让朕好生辅助与培养,也曾记得当时,三皇子虽不喜朕,但自然也是恭敬,怎么,而今不过是去了一趟边关,而今又在曲江之边威风了一回,便得意得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冗长的一席话,依旧温润四溢,但却是将哲谦大谑大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