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八人中,有人难堪地当场甩袖离开,有人拾起地上的断剑,躬身向祁念一鞠了一礼。
“谢过道友,道友成为神剑之主,当之无愧。”
为首的八名剑修散了,玉笙寒带着庄不凡离开了,其余人互相看看,发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好争抢的,便也陆续拱手道别。
距离离开无望海还剩两个时辰,人群散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只剩了他们最初的这几人。
萧瑶游抱着一群不太听指挥的妖兽幼崽,行动非常艰难,抱起这只那只就跑了,狼狈地跟在众人身后:“你们好歹等一下我啊。”
慕晚手里牵着熊猫妖皇,背着朗河化成的长刀,祁念一瞥了一眼,没再多问。
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刀疤脸汉子,终于得偿所愿,在报仇后和他的妻女团聚了。
谢天行把焚天云图收了起来,旁人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拿到了什么样的魂兵。
只有他自己知道,江老日复一日的灌输,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烙印,只要想起来,就会忍不住撕扯着烙印留下的疤痕。
楚斯年的剑攀明月得到了全场围观。
无他,这把剑实在是太美了。
美到不像楚斯年这种茅坑里的臭石头会用的剑。
这把剑似乎蕴藏着明明月光,温莹烂漫,剑身勾绘着波浪般的晶莹线条,挥动时如跃清波,月辉盈盈。
即便祁念一这样拥剑无数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咦,攀明月啊,确实是把好剑。”再想多看一眼的时候,便听见耳畔非白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这样说,“这把剑的原身,是当时无望海中最美的人,他化成的剑,自然也成了最美的剑。”
祁念一立刻收回视线,再不多看,迅速道:“不及你。”
语气那叫一个诚恳。
非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重新飘回空中去。
是了,比起来时,她身边又多了一把剑,和一个剑灵。
离开的时间就快到了,几人随口聊了下,竟都有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做,于是几人就地分开,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你想去做什么?”非白问她。
他虽然看着十分成熟,但实则是一个足足三百年未曾入世的剑灵,如今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无论去哪里都觉得高兴。
当然,非白本人坚决否认他有如此幼稚的行径,认为这都是祁念一杜撰的。
祁念一也随他。
自家剑灵,还不得自己宠着。
她带着她的剑,还有从踏云貔貅身上割下来的独角,正飞速向靖安城赶去。
她说:“我要去见一个人。”
……
修为升入金丹境之后,御剑飞天对祁念一来说都不用学习,稍一尝试,便能成功御剑腾飞。
感受着风声呼呼往脸上刮过来,祁念一学着一些前辈将手背在身后的样子,慢慢加快速度,又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从密林之间穿梭出来,最后全速向靖安城飞去。
非白飘在她身旁,幽幽说道:“我有两件事不太明白。”
“明白什么?”
非白怪异地瞥了她一眼,在空中侧了个身,落在祁念一身后,和她一同站在剑身上感受了下,他说:
“我不明白,升入金丹境之后,修士本人便能够御空,不需要剑的辅助,甚至御剑比起本人直接御空还要更麻烦一些,既然如此,为何你要坚持御剑?”
祁念一神秘地回答:“你不懂,这是剑修的职业素养。”
非白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又道:“好吧,我确实不懂,还有第二个问题,你既已拥有了本命剑,为何要用别的剑来御剑飞行?”
他看向两人脚下的重剑沉渊,语气有些纳闷。
祁念一一本正经地胡诌:“那是因为,我不舍得把你踩在脚下。”
她绝对不会说,是因为沉渊剑身最宽最大,能让她御剑飞天的时候能够站稳。
非白面不改色地听完祁念一胡扯之后,露出一个冷静的笑容:“很好。”
他说:“看来我的剑主,还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了解的。”
祁念一宽慰道:“时间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我们总能熟悉起来的。”
非白挑了下眉:“哦?既然这样,那您是否能告诉我,您究竟同时用着几把剑呢 ,我的剑主?”
祁念一咳了几下,清了下嗓子:“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慢慢跟你讲。”
非白的表情就像和丈夫结婚之后才发现对方在老家已经有了未婚妻,并且还不止一个,而他还该死的不能离婚。
他意有所指:“你对每把剑,都是这样的说辞吗?我是说,来娶你这句话。”
祁念一摇头:“当然不了,我只对你说过。”
毕竟以前的剑都是师尊给了大师兄之后,她直接从大师兄手里拿的,亲自来取的,还真只有非白。
非白的表情显然并没有被安慰道,他幽幽长叹:“现在的小娘子,都这般让人无法招架吗。”
御剑飞天的速度很快,祁念一筑基境要五天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她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飞到了,她落地时,云娘已经在城门口等着她了,像是知道她一定会来一样。
云娘站在城门口,就像那日她送他们离开时一样,简单的布衣荆钗,笑起来时眼尾有亲和的笑纹,城门后,阿茂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祁念一从芥子囊中翻出一个包裹:“给你的。”
云娘打开,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这是一根质地似金似玉的独角,正是祁念一从踏云貔貅身上斩落的。
云娘把一缕碎发掖到耳后,笑得有些腼腆,但更多的是伤怀:“给我这个做什么。”
祁念一只是把包裹推过去:“你拿着便是了。”
她听朗河说过,云娘的女儿,死在踏云貔貅手上。
他们这一批人,被困在无望海中无法离开,几百年过去,留在此地生儿育女,牵绊太多,便更加无法离开了。
云娘转过身,偷偷抹掉了眼泪,再回头嗔怪道:“最初在旷野见到你时,哪能想到我捡到了这么厉害的小娘子。”
入城时,云娘又想牵着她引路,想到祁念一即便眼盲也毫不影响她奔波杀敌,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还没撤回时,被祁念一攥住了,她反手握住云娘的手:“要带我去哪?”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云娘愣了一瞬,又牵着祁念一去了她家里。
她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大包裹,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我们在这里三百年了,也不知道外面有了些什么样的变化,这些是我们这群人的信物,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回到我们在外面的家里去?”
云娘犹豫着,包裹攥在手中,没好意思给祁念一,她抿唇道:“我知道,这事很麻烦,毕竟已经三百年了,这些地址还能不能找到我们的家人,甚至他们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但是……”
祁念一从她手上拿过包裹,问:“地址和名单呢?”
云娘红着眼眶,递给了她一枚玉玦。
“前两波人来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但当时妖兽之患没解决,万一信送出去后,我们哪一日死在妖兽手中,让境外的家人无望地等待下去,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如今好了,妖兽之患被解决,我们能安全地在这里生活,哪怕永远见不到面,知道我们还活着,他们也能好受些。”
“我还有一点私心。”云娘哑声说,“如果我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就为我女儿立一个衣冠冢吧,她死前都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定是不想被葬在无望海的。”
祁念一粗略看了一眼,玉玦中的委托人,竟有好几百,若要一个个寻过去,一定是个大工程。
但她只是接过,郑重地承诺:“好。”
云娘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祁念一瞧着她的样子,好像最大的心事沉吟片刻,轻声说:“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云娘握着她的手:“你说,你为我们解决了生存大患,你若有要求,无望海倾全员之力,也一定办到。”
祁念一轻笑了下、
“如此,还得拜托云娘,让无望海中的其他人,再撑一段时间。”
祁念一望向天空中光辉皎洁的月亮,它在没有被血色染红之前是那么美。
云娘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一个无牵无挂的人,心头唯一记挂的事情被解决了,那她未来的生活要怎么走呢?
祁念一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请你们,努力活下去。”
云娘泪如雨下,她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
就在此刻,空中卷起阴云,刚才还皎洁的月亮染上一缕血色,云娘在此刻脸色大变。
“妖王不在了,剩下小妖不足为惧,一段时间就能清扫干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血月出现,会怎样?”云娘声音有些颤抖。
惊变只在一瞬间,几乎是眨眼间,整个月亮都被染红。
今日是满月,血红的圆月高挂空中,令人心头一阵发寒。
耳边惊风掠过,易承安声音比人先到了。
他看都没看祁念一,先关切地问云娘:“没事吧?”
云娘摇头推开他,牙关紧咬,正准备拿出号角出来召集城内所有人。
祁念一感觉到这次的血月似乎有些不对,她睁开天眼,空中那轮月亮,分明还是同从前一样,缠绕着满满的黑色,无法挣脱。
但这次,祁念一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这东西连她的天眼都无法看见,只能靠敏锐的感觉来判断。
“先别急。”易承安看见了祁念一此刻的样子,他阻止了云娘想要召集众人的动作。
祁念一闭上眼,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剑上,天听全开,没有放过无望海中任何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
但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种明明察觉到了异样却无法找到任何东西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甚至有些烦躁。
这不同寻常的烦躁出现时,祁念一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不对。
若是往常,她握剑时,哪怕是再困难的局面,她都从未有过这种无法平静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