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两位千秋岁的剑修,沧寰就缺一个能撑起沧浪剑门楣的太虚大能。
沧寰上一个太虚境的剑修,是墨君和灵虚子的师尊——无涯剑尊,也是沧寰的上一任掌门。
他老人家在几百年前一次对敌深渊中重伤不治,已经羽化多年了。
沧浪剑就是由他所创,几乎所有沧寰的弟子都要修习,如今已然成为沧寰弟子的必修课,但除了正儿八经的剑修之外,其他职业的弟子只是习剑来强健体魄而已。
无涯剑尊仙逝后,沧寰再无能掌握沧浪剑精髓的人。
沧浪剑一共五式,沧寰教习传授前三式,后两式由各峰峰主自行传授。
墨君闭关多年,温淮瑜一直都是陨星峰的代峰主,祁念一的第四式沧浪剑便是由他传授的。
是的,温淮瑜虽然是个医修,但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陨星峰师门弟子四人,大弟子温淮瑜是医修,二弟子晏怀风是体修,三弟子宫凌州名义上是个法修,但祁念一瞧着他还是魔道修得更好一些,幺徒祁念一又是个剑修。
可以说一门上下,五花八门,没一个一样的。
但万能的大师兄,什么都能教。
宫凌州和祁念一从未见过师尊,温淮瑜虽说只是大师兄,但同他们的师父并没有区别。
此前,温淮瑜一直告诉她,以她现在的修为,还不够修习沧浪剑第五式。
他总说还不到时候,也不知如今她修为已至金丹境后期,小重山越了三分之一,有没有到大师兄认为的可以传授的时候。
但这次温淮瑜仍是摇头:“还不到时候,小四。”
祁念一不解。
为了这最后第五式,她去偷偷翻过沧寰的藏书阁。
沧浪剑作为必修课,每一个剑招每一个细节都明明白白写在玉玦上,在藏书阁中不知道有多少枚相关的玉玦,免费看,连灵石都不用付。
还有不少沧寰剑修交流的习剑心得。
祁念一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学第五式。
她曾经猜测,该不会沧浪剑根本就没有这第五式,或者是第五式失传了。
但若是这样,温淮瑜也不至于骗她。
这对于一个一心剑道的剑者而言,实在太让人心痒。
温淮瑜却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
“真是令人惊讶,你居然也会没信心?”温淮瑜低声揶揄,“想要剑式彻底圆满后再去南华论道,是因为对现在的自己不放心?你从前可不会这样畏手畏脚的。”
被一语道破,祁念一沉吟片刻。
“或许是有些。”她思忖道,“一无所有时,总觉得天地宽广,无所畏惧。如今拥有的多了,反倒拘束起来。”
温淮瑜用灵力温了壶酒,将酒壶递给她。
祁念一犹豫了下,便听温淮瑜意味深长道:“往日在家成天偷我的酒喝,还让老二帮你顶包,如今给你,却不敢接了?”
祁念一自己也觉得好笑。
她接过酒壶,畅饮一口后,长抒一口胸腔的郁气。
确实,自从知晓了白泽传说的真相后,她心中就像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是为何修行。
救渡苦厄的白泽被亲手所救的人们杀死,分食,魂销骨散不得善终。
人们却在吃了祂的血肉后,飞升仙界了。
若飞升是修行之人的最终目的的话,那这样得来的飞升,未免过于可笑。
她将白泽一事原原本本同温淮瑜讲完,温淮瑜却连眼波都未曾有过变化,似乎早有预料。
“大师兄,我能用白泽的双眼,而且这双眼睛对我没有丝毫的排斥,我又会是谁呢?”
她有些迷茫。
温淮瑜慢悠悠地煮起了茶,用的是前几日景帝送他的中洲珍品茶叶春山醉,满屋茶香氤氲,他倒了一杯递给祁念一,被她一饮而尽,饮完还要说好烫,得了温淮瑜“如此牛饮实在浪费”的白眼。
“我怎么不知,你还有叛离师门的念头?”温淮瑜斜眼看她。
祁念一满脸无辜,不知温淮瑜哪里得出来的结论,立刻反驳:“我从未有过。”
“这便是了,你是令我头疼的小师妹,是陨星峰成日里上房揭瓦下塌挨打的魔星,是这偌大王朝的帝姬,你有父亲有兄长有师兄,如果这些还不能让你明白自己是谁,那你的剑总能让你想清楚。”
温淮瑜声音淡淡的,说话时总透露出一种似乎在嘲讽的凉薄感。
“你若心有不甘,就去找、去查,去凭自己的本事给白泽讨一个公道,就像你二师兄那样。”温淮瑜说着,想起现在不知踪影的晏怀风,又头疼了起来,“你若不愿被卷入其中,那白泽之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不是祂。”
他垂眸,眼神落在祁念一的侧脸上,轻声道:“但你若真全然不为所动,也不会因此而迷茫了,不是吗?”
祁念一轻嗯了声。
看完那卷手札后,她如今一闭眼,就会想到白泽被分食而死的场景,尽管未曾见过,光想一想,也觉得足够触目惊心。
她轻声说:“我想让天下人都知道,那些飞升的所谓大能老祖究竟做过些什么丑陋恶心之事,想让他们都尝到这份因果业报。不仅如此,我还想上仙盟,替被无辜封锁在无望海的人问一句公理,替他们斩去那轮血月,想看着慕晚走上全新的人生,还有你我,大师兄——”
她回身看向温淮瑜,唇角弯起。
“我还想让鬼谷,让仙盟,让当初因为一个批命就将你我视为死物的那些人看一看,我们能活成什么样子。”
温淮瑜支着下颌,听得竟然笑了起来。
“雄心壮志不小啊。”
祁念一点点头,又闷头喝了口酒:“酒壮人胆嘛,若是酒后都不立一些壮志,清醒的时候更说不出来了。”
温淮瑜连连摇头:“你平日不喝酒时,就已经够胆大包天了,若是再喝点酒,指不定哪日要把天捅破了去。”
“捅破了天,把那些飞升的人拽下来?”祁念一想了想,“似乎也不错。”
她越说越没边,又被温淮瑜一把拍上脑门,打了个趔趄。
“白泽一事所涉门派甚广,都是曾经有过飞升修士的大宗门,底蕴非同一般,揭露此事,便如同将他们最深的丑恶翻出来给人看,对一个宗门声誉是毁灭性的打击,你若要做这件事,只怕他们都不会放过你,届时,或许会被群起而攻之。”温淮瑜提醒道。
祁念一从门廊围栏上一跃而下,脚步欢快到称得上凌乱了,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喝多了,背对着温淮瑜在地上踩了一串凌乱的脚印。
她脸上翻着酒后的薄红,歪着头在非白的胸口蹭了蹭,其实也碰不到,但她突然就很想这么做,非白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宽袖落在她身侧摇起光影错落。
温淮瑜看着她奇怪的姿势,垂眸低笑,听着她说:
“大师兄,我找到我的剑道了。”
寻求大道便如同漫漫长夜中追逐黎明,极暗之时,总会忍不住迷茫,质问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目的究竟何在。
好在,少年人迷茫时,还有传道授业的亲长能为之解惑。
这也是他们师门从不曾言明的习惯。
远行前,总要到大师兄面前转转,或许也不一定非要说些什么,只消一同喝杯小酒,看看月亮,就足以安心。
她倒完苦水,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温淮瑜一人在原地,喝完了整壶茶,竟觉得自己似乎真有些醉意。
许是这名为春山醉的茶,真能醉人。
他藏了一窖的美酒,总能看见老二和小四老鼠似的摸进去偷喝几口,威胁老三在外面放风,又若无其事地打扫干净现场,装作无事发生的好笑样子。
他们三个都不知道,其实他从不饮酒。
他轻笑一声:“这醉鬼。”
温淮瑜将杯中最后一盏茶一饮而尽,眸光晦暗不明。
或许,他真的可以在小四身上,找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
临行前,景帝十分大方地送了她一大堆稀罕玩意儿,灵石宝器丹药一应俱全。
祁念一推说自己用不着,结果景帝指着自己鼻子:“那我一个凡人,更用不着了啊。一些零花而已,皇妹若是这么客气,我就不高兴了。”
似乎很有道理,祁念一便收下了。
一旁围观的萧瑶游听见“零花”二字时,留下了穷人的眼泪。
其实她怎样也算不上穷,但是白手起家的人,看着祁念一和景帝这一家子散财童子的行为,总是觉得有些肉疼。
听到萧瑶游的所想,祁念一道:“确实是零花啊,我真正的家底不在这,在渠州。”
萧瑶游思索片刻:“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灵矿出渠州的渠州?”
祁念一点头:“渠州是我的封地。”
萧瑶游就去自闭了。
这次南华论道的举办地点选了个非常微妙的位置,在中洲西洲漠北和凉州的交界处。
中洲是仙盟的本家,也有着昱朝这个最大的凡人皇朝,大大小小各类宗门数不胜数,如九转音阙和凌霄宗都是大陆上极有威望的名门大派。
西洲则有着诸多的修仙世家,底蕴深厚的千年大族林立,虽然如今表面看着一派和谐,但内里早已暗潮汹涌。
漠北原是一片荒漠,如今已经完全成了魔修的地界。
而凉州和漠北毗邻,中间仅隔着恒川沙漠。凉州已是大陆的极北之地,终年冰封不化,聚集着大陆最多佛修的感业寺屹立于凉州。
魔族和佛修之间的经年恩怨难解,漠北和凉州又太近,北方时常传来一些不安定的消息。
这些不安定因素,让这次的南华论道显得更加刺激。
举办地在偃阳川,以她们的速度,乘金鹏前往,也正巧需要十日。
萧瑶游看着地图:“过了中洲之后禁飞,我们便不能再乘金鹏了,如此一来时间会来不及,最快的路线是乘金鹏到卢苏城,那里有昱朝所设的飞舟点,随后我们乘飞舟过去。”
祁念一看着她毫不遮掩地召唤出金鹏:“似乎是你在无望海收服的妖兽幼崽之一?”
“是啊,当初还只是雏鸟,没想到长得这么快。”两人乘上金鹏,平地掀起飓风,不远处,祁念一的亲友们在向她挥手道别。
她拿出一把空剑鞘,朝他们挥了挥。
空鞘无剑,便是剑者远行,一念山川。
待长剑归鞘时,便是剑者归家。
金鹏展翅时,后背宽阔得完全能容纳两个人并排坐下,萧瑶游带着她躺下,感受了一下金鹏的翎羽柔软的触感,祁念一就已经发现萧瑶游的御兽之法和别人的相差甚远。
通常只要一个修士元神足够强大,是可以同妖兽签订契约,让其成为自己的灵宠的,但以人类元神的韧度,也最多只能契约一只妖兽,并且妖兽对于修士而言,更多的像是一个消耗品。
修士能够在战斗时指挥灵宠辅助,或是以灵宠为代步工具,其实灵宠对于人类修士的帮助相当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