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清是千秋岁,显然早已渡过心魔劫。
连他都做不到道心浑圆无暇,那星海北呢?
冥冥中,她似乎抓到了一线生机。
她单手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明明身体和神念无处不痛,连脸色都是惨白的,但她的双眼却格外明亮。
就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千辛万苦穿透云层的清亮阳光。
若非万不得已,她是不愿意用这一招的。
她找回白泽之眼后,这双眼睛,最可怕的一招。
一进入到那种状态后,她就会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
更何况现在非白陷入沉睡,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拉住失去意识的她。
但别无他法,她必须赌。
看见她的动作,摇光凭借着本能站起来,意识都还不清醒,就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冉灼半跪在地,撑着陌刀,艰难抬头。
宋之航挣扎着转醒,只能看到她将骨剑高举后,半边身体鲜红的血迹。
看到眼前女修不同于以往的状态,星海北眉峰微扬,淡声问道:“你确定,还要再来?”
“我确定。”祁念一声音沙哑,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感觉只有此刻,自己的精神才开始兴奋起来。
她握剑的手无比地稳,指尖擦过剑身三分之一处。
剑锋还未触及到敌人的身体,却已经沾染上了剑主自己的血。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狼狈至极,但他们却都感受到了,来自祁念一兴奋的战意。
几乎瞬间,那双他们已经看过无数遍的金色瞳眸中,原本的金色淡去,褪为细小的一圈金线,而她的双眼,变得纯白无瑕。
她抬头的瞬间,无论是作为对手的星海北,还是作为同伴的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穿透了。
那双不似人类的眼睛看向星海北,竟让他有一瞬间无法动弹。
亘古寰宇,沧海桑田。
此刻,她无所不知。
第102章 轻舟已过
此时祁念一眼前的一景一物都被解构成了物质的本源的样子。
她眼前悬浮着无数的星子,缠绕着命线,只要她伸手轻轻触碰,就能将这些物质的本质扭转。
只要心念一动,她就能触碰到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无人能挡。
被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看着,星海北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自己身体中抽离出去了,就在刚才。
他看着那双纯白中镶嵌着一圈金线的眼睛,恍然觉得,他仿佛看见了神明。
那双眼极其缓慢地眨了眨,而后,像是明悟了什么一般,弯出一个狡黠的弧度。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一些属于人类的情绪。
就像是被压制在这具躯壳中的那一丝属于人类的灵魂,终于占据了上风。
然后,她动了。
森白的骨剑被她右肩流淌下来的血染成半红半白,滴落在光洁的地面。
祁念一眼前,似乎重演了一边方才墨无书演示给她看的,沧浪剑真正的剑意。
他的招式、意念、心情,被她的双眼重现了出来。
一切就绪,无人能阻。
星海北终于从那种被人摄住魂魄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看着面前骤然而生的变化,气息微沉。
这个剑修此刻的剑意,和先前那个很强的男人,如出一辙。
似乎连境界都提升了不少。
星海北眸光一沉,作出了判断。
她此刻,绝对不只是小重山的境界。
祁念一提剑直上,万千剑意从她掌中弥漫。
她手中握着神剑,背后横生万顷剑影。
只身一人,如同剑光海,铺天盖地席向星海北。
星海北神色淡然,他身上穿着的神殿白色长衫从肩胛处开裂,露出他坚实的臂膀。
他露出的肢体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碧玉色,从肩膀到指尖,都呈现出一种玉的质感,每一处肌理的线条都矫健优美。
碧玉易碎,但星海北却有着万夫莫当之威。
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星海北竟是个体修。
他整个人都化作一尊玉像,时而刚硬,时而柔韧。
任尔剑光万千,他自岿然不动。
潮落之后,晚风徐来。
星海北却发现,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悲凉之感,就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样,令他动作忍不住有一瞬滞涩。
连同艰难地支撑身体,准备去支援的三人,都感受到了这种莫名的悲苦。
这阵轻柔的晚风来的徐徐不惊,剑风吹动的不仅是他们的发梢,更是他们未曾有过波澜的心湖。
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害怕,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摇光红着眼眶,怔然抬头,看着祁念一又挥出一剑。
微凉的剑气搅乱了他们心中的悲苦,一时令人眼前清明开阔。
惊涛狠狠拍上星海北玉质的躯体,他身型骤然一变,变得无比柔软,融入到了祁念一剑锋之下的惊涛之中,就像一拳打尽棉花里,叫人无处使劲。
到此为止,四剑已出。
她眼眸微眨,一粒晶莹的眼泪落下,落地无声。
空间内寂静无声,星海北低头,看见自己玉质的身体,同样从肩胛骨处开裂,眼中有一丝惊愕。
很快,玉质的躯体中,流淌出属于人类的,鲜红的血。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受伤。
星海北摇头,冷淡道:“你的剑确实很厉害,但境界的差距,哪怕是厉害的剑意,也无法弥补。”
她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到了他玉质的躯壳下,流淌着的鲜血和心脏,看到了因过渡使用功法后僵直的左臂,看到了他接下她四剑后,不断颤抖着的右手。
祁念一左手扶于额前,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最后确认了一眼,而后缓缓放下手。
“果然,不会有完美无缺,没有漏洞的人。”
沧浪剑的最后一式,月出东山。
东山月明,极暗之时。
星海北扯开肩头凌乱挂着的衣服,露出矫健有力的上半身,玉色纹路重新覆盖上刚才的伤口,包裹住流畅优美的肌理,让他看着更像是一樽精致的玉雕。
像是被惹怒了一般,从他们上七十二层至今,他终于主动出招了。
移形换影间,玉色洪流覆盖了整个七十二层的空间,质感有些像摇光的玄水,粘稠幽深,让人寸步难行。
沧浪剑的最后一剑终了,月光尽头,是星海北毫不犹豫袭来的掌风。
祁念一独自持剑,面对着浩瀚的玉色海,如同一叶轻舟,被风浪裹挟着颠簸。
右肩的伤裂开许久,已经疼到麻木。
千钧一发之际,摇光眸光略沉,竟同样化身玄水。
两种质感不同的液体相激,在空中碰撞出滔天的浪,卷起的浪头将祁念一的身影掩藏了一瞬,不至于被星海别的攻势击中。
紧接着,一张符纸从远处飞驰而来,祁念一本能地正想抬手阻挡,却在看见符纸的瞬间,克制住了自己,任由那张符纸贴在自己的眉心。
此时,意识似乎略有清明。
而星海北在这一掌后,连退几步,重重喘息几声后,又恢复了正常。
仿佛无论怎样,她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远处,是宋之航厉声喊道:“她情况不对,我们认输,叫停!”
奈何,转瞬之间,祁念一已经踏着巨浪,立于潮头。
这句话她听到了,但她不愿意。
她想,她不能止步于此。
星海北只是藏锋期,都能让她束手无策,那她后面的敌人呢?
高居云端,贵为仙盟之主,问鼎千秋岁的玉华清呢?
还有横亘于大陆千年的深渊,在天命之中,注定要吞噬她的东西呢?
若她在这里就停下脚步,那之后呢?她如何能再进一步。
祁念一意识有些混沌,她茫然想着,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啊。
如果天命就是让她看到了自己和亲友未来的结局,却并不让她拥有改变着一切的能力,那她又为何来此一遭?
她想救的人,她还没有履行的誓言,她尚未登上的剑道巅峰,她还有那么多遗憾。
时至今日,她突然想起问心之战后,谢天行问过她的那句话。
——若当你剑势受阻,无法顺心之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