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都不在,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纪玉兰觉得这种环境用来思考代码很好,谁知拿起笔来却发现大脑不受控制。
忍不住思考甘子阳刚刚的话。
过了一会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反省了。
是不是真的太沉迷工作忽视他们太厉害了?
两个孩子幼年丧父丧母,本就容易敏感多思,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没有考虑他们的感受。
她试图阻止自己“接锅”,然而却失败了。
那股子邪火平息后,她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再看看外头的天色。
如今才三月,这会天空已经黑沉沉的了,外头又没有路灯,不知道甘子阳跑出去会不会有事。
这么一想更加坐不住了,纪玉兰认命的站起来,拿起外套往外跑。
先去顾景云家看看,万一小犟牛直接去找弟弟了呢?
然而这份侥幸并没有成真,顾景云家只有相对而坐的一大一小。
大的在看一份古旧的地图复制件,小的已经做完作业,正在玩不离手的编程玩具。
“子阳没来过吗?”抱着一丝希望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
“我哥不在家?”
一大一小同时出声。
甘子星黝黑的眸子看过来,一瞬间她居然觉得有些难堪。
这孩子的视线总是如此具有侵略性。
下意识偏头不与他对视,她低声道:“刚刚我和子阳吵了两句,一时没控制住打了他屁股两下,他一生气就跑出来了。”
甘子星刷的起身:“你干嘛跟他吵架!”
纪玉兰这会正后悔呢,于是也没计较他的语气,正要解释,却听顾景云沉声道:“甘子星!”
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她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移回目光。
顾景云脸色严肃:“你的礼貌呢?”
甘子星抿着嘴。
纪玉兰有些吃惊,又有些感动。
被人维护的感觉总是好的。
过了一会甘子星低声道:“对不起。”
“没事没事。”她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子阳。”
“一起吧。”
不等她回答,顾景云已经拿起了风衣。
多个人也能快点把小孩找到,纪玉兰没有推辞。
甘子星自然也要跟着,不过三个人只同路了一小段便分开了。
一个甘子阳不知跑去哪了就够让人担心的,两个大人自然不会让甘子星到处乱跑,于是他便跟顾景云一起。
两人沉默着找了一会,顾景云忽然道:“子阳忽然跟她吵架,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甘子星没出声。
但他多了解这个外甥啊,一看他垂头躲避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叹了口气,他轻声道:“你就这么不相信她吗?”
甘子星咬着唇,好一会才闷闷地回答:“舅舅你已经相信她了吗?”
喊的是“舅舅”,不是“顾老师”,便是在示弱了。
顾景云知道他聪明,小小年纪却连人心都能算计,却还是被这声“舅舅”喊得心中一颤。
他觉得顾家对不起姐姐,更对不起这两个孩子。
明明也是顾家的孩子,从小却吃了那么多苦,还有那次自己冒冒失失将人带回去受到的冷遇……
顾景云没法不责怪曾经的自己,对这对兄弟就更充满怜惜。
他觉得自己当不起“舅舅”这个称呼。
明知甘子星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心软,他还是受不了。
摸了摸他的头,刚刚还有些严肃的气氛立刻变得温馨起来。
“我不是逼迫你,”他软了声音解释,“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也没资格干涉……”
这孩子太聪明剔透,能轻而易举的看穿其他人的友善是真是假。
唯独在纪玉兰这里顾景云看不懂。
明明感觉不到虚情假意,但甘子星就是一直抗拒,偶尔因为纪玉兰的态度动摇一二,过后居然还生自己的气。
好像不该被糖衣炮弹侵蚀了似的。
搞得他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纪玉兰了。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态,他继续道:“但我觉得如果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你可以好好跟她聊聊。”
甘子星有些不屑:“跟她聊有什么用?”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没用呢?”顾景云反问。
于是小孩儿沉默了好久,才突然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舅舅,你觉得未来可以改变吗?”
一个深奥的,甚至颇有哲学性的问题。
换做别人或许会随意是或者否的敷衍一个答案,顾景云却认真思考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未来是由现在做铺垫的,如何发展取决于我们现在做了什么。”
“但也可能不管我们怎么做,最后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就像一个人知道自己会被汽车撞死,于是他选择那天不出门,却不知道死亡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不出门也只是换一种死法,他最后没被汽车撞死,但可能在家里被电死,磕到头摔死,又或者只是突然心脏病发猝死……”
周围黑漆漆的,小孩儿说着生生死死的问题,竟然让人有些心里发毛。
顾景云皱起眉头,总觉得在他稚嫩的语言里听出了一股颓废的感觉。
想想这段时间他越发稀少的笑容,更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正想着该如何回应这段话,旁边忽然响起清脆的女声:“人生自古谁无死?从出生开始人就是在走向死亡的结局,难道中间这一段咱们就不好好活了?”
两人一模一样的动作扭头,看到纪玉兰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近。
原来他们各自寻人却又最终撞到了一块,还正好让她听到了刚刚的长篇大论。
惊讶于这个孩子居然思考了如此哲学的问题,她没忍住开口。
走到两人面前,她笑了笑:“命运是不是注定了我不知道,但如果换成是我,面对命运也总要抗争一下的。”
指了指村口示意要去那个方向找人。
顾景云和甘子星跟上,纪玉兰于是继续道:“难道我注定该让纪东城那个人渣吸血到死?注定做甘老二的遮羞布一辈子?还是注定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
朦胧的月光中,年轻女子的眼睛仿佛一汪星海闪闪发亮:“我不甘心,我也不愿意,命运如此,便亲手打破它,我的人生,只有我自己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