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旗一哂,他差点忘记自个儿表弟成绩乱如麻,课外阅读范围仅限小众杂质。
顾惜摇头,补充道:“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
“贝多芬不断以生命的延续,去寻找道德的平衡点、试图一窥本质。他在形成晚期风格时,不断将乐章拉入天堂,不断带来天之乐。直到生命尽头,他终于回到我们面前,再意味深长地告别,消失。”
顾惜最喜欢的作曲家是贝多芬,而季元现更中意莫扎特。由一斑可窥全豹,两人性子里有多少不同。
小司令丧气地躺在地板上,紧盯琴房高高的穹顶。这是薛云旗出国前最后一堂课,抛开大提琴给他们讲广义音乐。
所以说音乐艺术深如海,他这俗人一头插进去,踩满脚泥,难登大雅。俩学生中,薛云旗中意顾惜,有悟性、灵气。本想带在身边长期培养,却被顾惜以学习为由拒绝。
明明国外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更广阔天地,他守着不出去。
薛云旗知道原因,毕竟当初顾惜一时冲动找他学指挥,也全凭季元现一句话。
“奶昔,你不觉得指挥家很帅吗。这种人信手江山,实打实的音乐之王啊。”
一语误人。
然,季元现心里琢磨的,是另一件事——他实在看不惯班头王胖子。奸人模样,口蜜腹剑。心安理得收红包,阳奉阴违做事。
不厚道。小司令实在看不下去了。
前几日他召集班上同学一打听,岂料挖出更大八卦。有人举报王胖子暗示学生家长行贿,有人唾弃班头教学水平低下,完全靠他在学校任高职的老婆上位。也有人给季元现抱怨,班主任区别对待太露骨,伤学生自尊。
这还得了?
小司令遽然兴奋,这已不是个人恩怨,地地道道的“为民除害”嘛。他连续几日美滋滋,秦羽见了也迷茫。
“现、现儿?喜当爹啦?”
“是……”季元现一愣,“滚!”
心中计划反复磨合到今日,大致有了作案框架。季元现给薛云旗打个手势,捏着电话屁颠屁颠上露台。
他倚在栏杆边,作风骚状,笑得宛若小狐狸。
季元现点开某个手机号,喟叹来之不易。他还是第一次有求于人嘿,挺新鲜。
“立正川……川哥……接电话呀接电话……”
小司令咬手指,嘴里碎碎念。岂料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手机铃,他下意识转头,微眯眼聚焦。
“我操!”
季元现看清对面人,满脑子污秽之词。反复循环我操,偶尔插播真他妈带劲儿。
立正川将巧站在对面别墅阳台上。
已是深冬,他竟袒胸露腹,外面仅披羊绒大衣。下身穿工装裤,裤脚扎军靴里。立正川低着头,皱眉接通陌生电话。
“喂——!对面的男孩看过来——”
立正川吓得差点没拿住手机,他条件反射抬头望去。季元现挂在护栏边给他挥手,少年英俊,咧嘴笑着,露一排牙齿。
特好看,特清爽。
“哎,川哥,川哥!商量个事儿呗。”季元现单手撑着,隔着露台下层层群林散发美色。
立正川拿他没辙,手上转着圆凿,声音低沉且显愉悦:“你讲。”
“我记得那次上网被抓,你家在董事会是不是有熟人?”
“嗯,有。何事?”
季元现卖乖,接着一锤定音:“我要弹劾班主任。”
注:“*”
1飞叶子:吸大麻(这东西千万别碰,广大青年远离毒品)
2高校生肇事逃逸事件,真实。
第十二章
弹劾班主任一事还没着落,季元现对立正川的工作室倒挺来劲。
薛云旗刚宣布下课,小司令背着大提琴往外窜:“奶昔,立正川邀我们去他工作室,一起啊?”
什么邀请,说来也不怕闪着脸。人小军长刚答应帮他牵个线,季狐狸已顺棍往上爬。先是插科打诨埋汰别人秀身材,岂料立正川咧嘴将大衣挎到臂弯,露出精壮的胸肌与手臂。
隔空吹起口哨,竟是那天小司令拉奏的g弦咏叹调。
季元现咋舌,操了。
简直是色令智昏。
脑子糊成一团,满口不知所云。刚编排着大冬天儿您亮什么肌肉呀,是不是某处太热,烫得慌。
这话分明无一露骨,却说得立正川躁动不安。他手肘搭在围栏上,声音又酷又冷尾调上扬。
“刚干完活。”
季元现蓦地舌尖发麻,手心些微冒汗。他蜷起五指攥着,好似握住小军长的滚烫铁棍。一个干字余音绕梁,冬风呼啸,乍耳听出四声调。
斩钉截铁的第四声。
想干什么呢。啧。
“什、什么活……”季元现抬起下颚,踮脚试图越过立正川的肩膀往里看。走廊深远,瞧不清楚。
立正川忽地穿上衣服,在季元现略显失望的神色里往回走:“雕刻,这我工作室。”
“哦,那我一会儿来参观,你收拾收拾呗。”
季元现主动道,颇有些不请自来的意思。呸,分明就是。
立正川背影一顿,蓦地轻笑。哎嘿,还挺自觉哦。小狐狸真怪可爱的。
“行,你来。我去穿件衣服。”
季元现想说您别啊,我赶过来还能现场观摩呢。您行行好,让人摸两把呗。少不了一块肉,又不会掉一分钱的哦。
全当行为艺术嘛!
然而立正川挂电话十分干脆,机会全无。
小司令磨磨后牙槽,早晚得让他心甘情愿脱一次。你说这人不是1,真他妈可惜大发了。
面对季元现真诚邀约,顾惜并不开心。他背着大提琴,遽然弯下腰给小司令系鞋带。季元现吓得倒退一步,赶紧亲自蹲下解决问题。
顾惜双手落空,呆怔片刻。他忽然有些委屈,低低地问:“不就系个鞋带,以前我也帮过你。”
“小时候嘛,我又不是不能生活自理。”季元现的琴盒正红艳丽,十分符合他张扬个性。他撑伞挡雪,纯黑伞面在一片素银中格外扎眼。
“奶昔,你去不去?”
顾惜稍显金人之缄,片刻后词顿意虚地拒绝:“我就不去了。家里边……还有些事。你、你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季元现心底提口气,迟疑两秒,笑眯眯给顾道长挥手:“成,那我走啦,明天见。”
天儿太冷,他说话间跑出白雾,勾成淡墨逸白的线描。
立正川的工作室不过相去五百米,顾惜却觉着季元现走了一辈子那么长。他的少年在雪地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远去,红白黑三色构成天地间最销魂骨立的抽象画。
穹窿过顶,大雪一直下。顾惜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季元现始终未回头看一眼。
未有一眼。
顾惜三次想要冲上去,说你别去了,能不能跟我回家。然而他没有,三而竭的道理他明白。年少高傲,他没勇气。
顾道长修身修心也不能参悟未来,这一次他没追上,这一辈子,他都没再追上过了。
万雪压肩。
季元现走进立正川的别墅时,着实意外。从大厅到螺旋式楼梯间摆一溜儿雕像,半身人、四肢特写,甚至包括人体器官。墙壁上挂巨幅雕塑照,有《自杀的高卢人》、《夫妇像》、《罗马母狼铜雕》……除掉特有名,大多数季元现叫不上号。
他背着琴盒往楼上走,立正川时不时充当解说。第二层视野开阔,大平层设计,作工作室、休息室两用。从落地窗能望见山峦丛林,鸟群与树间盘旋。
采光很好,是能搞创作的地方。
正对楼梯口,有一座石碑。季元现研究好一会儿,始终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
立正川尽地主之谊,给他端来咖啡。瞧小司令在石碑前抓耳挠腮,淡淡提示:“汉谟拉比法典石碑。”
季元现转身,差点撞人身上。两人手臂摩擦而过,撩起一阵细小电流。立正川怕他误会,跟着解释:“这是复刻版,真货在巴黎卢浮宫。”
汉谟拉比法典石碑于世界历史来说意义重大,于世界雕塑史来说同样重若丘山。一是古代巴比伦艺术的代表,二是石碑的雕刻比较精细,表面高度磨光,刻满楔形文字。
立正川收藏了数众复刻版,多来自大师之手。市面流传甚少,弥足珍贵。
“你这咖啡豆不错,”季元现小口嘬咖啡,不吝赞美,“这石碑还挺醒目,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立正川靠着工作台,桌上笔屑纸张混乱。雕凿工具一字排开,特专业。
“世界排名前十的雕塑,总想要一座。”
他单手揣兜里,下巴微扬。那一瞬季元现心跳莫名加快,砰砰,砰砰。视线从对方一上一下的喉结,滑到性感嘴唇上。
“汉谟拉比法典的前言也很有趣,要让正义之光照耀大地,消灭一切罪与恶,使强者不能压迫弱者。”
立正川的嘴唇一张一合。季元现想,真适合接吻啊。
小军长全然不知正被意淫,说完了,朝小司令招招手。两人都有些忘我,一个沉迷解说,一个沉迷美色。谁也没闲着,谁也不亏。
季元现得瑟到忘记放琴盒,背着大提琴蹦跶过去。立正川给他看石碑细节:“这个是太阳神。头戴螺旋型宝冠,正襟危坐,授予象征权利的魔标和魔环。”
“这个,是汉谟拉比。头戴传统王冠,举手宣誓。”
“你就这么喜欢雕像?”季元现舔舔唇,“活人不好么,看得见摸得着。你瞧学美术的画裸模就很有意思,不感兴趣?”
立正川好好解说着,小司令一搭话,思绪凌空分叉。简直是话题终结者。他低头,但见季元现的脖颈白皙诱人,脑子里不由自主幻想一番。
立正川猛感喉咙发紧,哑声问:“感兴趣,我可以雕。你来?”
季元现可没打算把自己编进去,他一阵尬笑:“川哥您说哪儿的话呀。”
“我觉得这提议不错,”立正川玩心大起,笑得极坏。他往季元现跟前靠,手臂穿过对方腰际按在石碑上,拦怀里似的,“谁说我不喜欢,我挺喜欢的。”
“如果是你。”
季元现傻眼,顿感不妙。狐狸尾巴翘起摇几圈儿,乖乖露出小牙齿:“咱们说点别的,川哥。你帮我弹劾班主任,我咋回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