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来得很晚,零碎星子闪烁。
立正川遽然是一路走回家。他单手揣兜里,思绪根本没有着落。眼前华灯初上,潮湿的风涤荡在城市间。
他忽然福至心灵般,猛然站在了十字路口。
立正川慢慢皱眉,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记忆赶紧顺藤摸瓜,想起分班,想起分科,想起季元现说他与顾惜如何如何。立正川终于不安,季元现即将离他远去,两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去开始不同的人生。
他再这样下去,只会一寸一寸将季元现推离。彻底背道而驰。
立正川手心冒汗,第一次感到情绪失控。不管是否对季元现抱有喜爱,他那莫名的占有欲,简直是大火滔天。
爱任何事物的方法,就是意识到你可能会失去他*。
十字路口很快拥堵起来,罡劲之风横贯南北。立正川站在那里,犹如站在性向选择的十字路口。汽车拥堵,车灯双闪此起彼伏,喇叭声汇成河流,席卷城市犄角。
若此时于高空俯瞰,万千灯火的中心,是立正川。
他这一脚踏下去,可就没有后路了。
他心想,不就是学习么。难道顾惜可以,季元现可以。我就不可以?
立正川笑,不就是学习而已。
——
注:“*”
1“人生……双翼”——雨果
2“爱任……去他”——切斯特顿
谢天谢地,请你们快去学习。
第二十五章
立正川失联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暑假已过半月。季元现从英语长篇累牍的阅读中抬首,他偏头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两只手在“哗哗”找着卷子。
来电者是周锡,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此事只关“立正川”。
好像全世界都认为是季元现把小军长给窝藏了。
“手机打不通?家里也没人?哦,他们家去北方庄园避暑了。”季元现好久都没找到暑期冲刺卷,还得分心应对周锡,“那我也不知道啊,放假我们基本不联系。”
“嗯,那你找别人问问。咦——奇怪了。”
“哦,没说你。有张英语试卷得改错,我找不到了。”
季元现说完,挂电话。他从书桌上找到桌子底下,愣是没见着那张完形填空错了十五题的试卷。
不过季元现记得顾惜那张“妙不可言”的俊脸,估计废了千钧之力才忍住没抽他。
“我是不是该夸夸你,总能完美避开正确答案。这也是一种功夫,了不得。”顾惜推眼镜,深吸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元宝,我告儿你。就这题,你把答题卡扔地上,踩一脚读出来的分数,可能都你比做得高。”
季元现满脸悲愤,差点扭曲了。他撇嘴:“那也得是您顾学神的脚才行。”
顾惜撩起眼皮看他,呲牙笑得特恐怖:“哟,口齿伶俐呀。”
于是,每日练习多一项,单独训练完形填空与阅读。
季元现瞅着桌上漫卷红艳的纸张发呆,每一张分数与错题,都好比那耻辱柱。一寸寸往下扎,牢牢钉在他的身骨中。
学习还真挺累的。季元现揉揉眉心,单手划拉联系人名单。他找到薛云旗,拨通。
“云哥,还没休息呢。那什么,我想要个人的号码。”
“就你以前的朋友,立森,立家那个。我找他……他弟弟有点事,我们同学。”
季元现不明白,为何他会因为周锡一个电话,还费尽心思去找立森。真他娘的不明白,那小子从来对自己冷冷清清,只有偶尔兴致来了,或喝醉酒,才会主动撩拨。
跟你妈玩儿似的。
立森接到电话时,挺意外,同时他也高兴。立正川虽说不缺朋友,但每逢假期,真能把他叫出去玩的人并不多。不过这次很可惜。
“正川跟他老师去尼泊尔大徒步了,估计八月初回来。”立森翻翻日历,从表格中找到行程事项,“就前天才送他们走,我还以这个暑假他又要呆在家里搞雕塑。”
季元现坐着万向轮转椅,他头往后仰,退几步到留声机边。准备找张唱片听,近期迷上巴赫,差点爬墙。
“去徒步啊……雕塑?”
“嗯,他挺喜欢的,多年为数不多能坚持下来的爱好之一。不过年轻人嘛,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立森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顾一笑,“你找他有什么事,没微信吗。我把他的号给你。”
“不、不是,是……算了。谢谢森哥,等他回来再说吧。”
季元现寒暄几句,最终笑着挂断电话。他也不是没想过给立正川发消息,但距离上次对话,已过去好久。
怪别扭的。
而且,立正川关闭了朋友圈。不是屏蔽任何人,是直接从设置中取消了“朋友圈”这个选项。代表着,他不再看任何人的动态,也无法发送自己的动态。
很反常。
季元现打算闭目休息会儿,嘴里哼着巴赫的《g大调第一号大提琴组曲》。放松的、美丽的、单纯而又舒适。旋律或辉煌或干净,不用妄图去揣测此曲的深度,一切都是愚蠢且徒劳的。
好比季元现实在无法揣度立正川,这人时而近在眼前,要与你交颈相拥。时而远在千里,冷傲不可高攀。两人好比猫与鼠,猎人与羚羊。久而久之,从微妙的吸引,变为了一人的逃亡。
立正川孤高时,季元现凑上去做尽勾引。立正川出击时,季元现又离开了原地。
他们还没找到平衡点,总是在对的时间,站在错误的对立场。
季元现揣度不了,也只能听其自流。
高中的假期很难显得漫长,掐头去尾除掉补课,高一高二充其量能有一个半月时间。天儿热,这个夏季明晃晃的太阳似要将一切黑暗曝晒成灰。
蓝天大片大片,没有一丝白云。往下是成群的钢筋混泥建筑群,玻璃折射出彩光。绿化与道路泾渭分明,望路面,尽是炎热蒸汽徐徐上升。于是世界被分割为一片片不规则的色块,看久了令人视觉疲劳。
秦羽在俱乐部游泳时,万万没想到顾惜会找上他。两人裹了浴巾,躺在太阳伞下喝果汁。俱乐部在大厦顶层,秦羽就喜欢这种一览众山小之感。
他俩叼着吸管,各自沉默片刻。
首先秦羽憋不住,问:“我说惜哥,大好时光总不该跟我在这浪费吧。我又不需要学习辅导,是不。”
顾惜撇他一眼,读懂了潜台词。意外地没有恼,只是淡淡道:“元宝每天会按时完成任务,不担心。”
“哦,不担心。那你这副忧郁王子的样儿,摆给谁看呢。”
秦羽舒展双腿,时不时朝泳池边走过的辣妞儿吹口哨。对方见他模样白白净净,不太爱搭理。小孩子毛都没长齐,口哨倒是溜溜的。
顾惜摸过烟盒,用打火机在手心敲几下。他转头,认真盯着秦羽。一双眼狭长且深邃,鼻梁英挺,有型的薄唇仅仅轻抿,已有惑人之势。
秦羽眨巴眼,最后抵不住了,“我操,你他妈有事就说。没事别瞎盯我,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太他妈好看了!”
秦羽一直觉得,季元现的定力是真好。作为一个纯gay,身边放着如此顾惜,居然从来不往床上带,多年来保持着正直光明的兄弟关系。
顾惜这种人,这辈子不睡他一次,太你妈可惜了。
谁料顾道长只轻轻一笑,霎时风光霁月。他沉着声,眼神转往高楼之下。
那些字句如从天边而来,带着滚滚闷雷,于晴天炸裂。
“羽子,我打算正儿八经追元宝。下学期开始。”
“我等不了了。”
秦羽备受保守秘密的煎熬时,季元现快活着。现在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学习。甚至长期将“左右手妃”打入冷宫,下面那根玩意,基本上算完蛋。
季夫人对于他的变化,更多是欣慰。其实她的要求并不高,能考上则读。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季元现保持高昂热情的原因,是高一下册的期末考,他终于不再倒数第一。
——变成了倒数第十。行,虽然还是倒数。
但这已实属不易,甚至还有点超常发挥。顾惜知道他成绩时,没有忽略季元现渴求肯定的眼神。顾道长很上道,先是大肆表扬一番,如“我们是实验班,能在这里读书的成绩都不差,除了你。所以倒数第十,在普通班也算接近中等了。”、“你看你数学考得还不错,继续努力,下学期能更进一步。”云云。
褒奖的话说完,接着就该转折了。
“但是……”
顾惜将试卷放着,摘下那副度数不高的眼镜。他的眉目更显锋利,嘴角往上一提,实在没忍住进行嘲讽。
季元现就知道,“但是”之前的一切话,都是放屁。只有转折过后,才是顾道长的真实心理。
季元现呲牙,不就是继续学嘛。他还真轴,撞南墙也不回头。如今谁要叫他别学了,他还真跟人急!
高涨的学习热情,衬得时间格外快。这日子似水,要追忆,也要努力往前走。秒针飞转,分针紧跟其后,时针随着而来。
然后,一天天的,便也过去了。
立正川回来时,暑假仅剩一个月。立森在家钻研日料,父母于庄园的后湖里钓鱼。带过来的保姆没几个,事事还需立森亲为。不过他也挺喜欢。
立正川走进厨房,他哥系着围裙,赤膊光身地站在那儿。下面穿着家居裤,随性却帅气。很硬朗那种。
立森见他来,从盘子里拿起一块鳗鱼寿司递过去,“回来了,旅行如何。”
“还不错,”立正川抱臂靠在流理台边,他嚼几口,瞬间面部扭曲。想吐,又碍于他哥,不敢。“我日……哥,你知道我不吃芥末!”
“哪有吃日料不吃芥末的道理。”立森嗤之以鼻,觉着蠢弟弟不懂美食。“我问你话呢,回答啊。”
“还成吧,除了尼泊尔比较穷,徒步挺有意思的。上了abc,最后走回bamboo。历时几天,有点累。”
立正川老实交待,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情,吞下那满是芥末的寿司。转头去冰箱里找水喝,眼眶辣得有点红。怪可怜。
“对了,等会儿我有老师要来。今天晚饭多准备一人,别太隆重,随意点。”
立森问:“老师?什么老师。”
“补课的,下学期高二,我准备好好学习了。”立正川说这话时,简直如吃饭那么轻松。他咕咚几口水灌下,皱眉看他哥,“你这什么表情。”
立森差点一刀把指头割了,他洗手,赶紧摸摸自家老弟的额头。
“咋回事,没发烧啊。”
好好学习?这他妈是立正川能说出的话?别是鬼上身吧,操大发了!
“哎,川儿,是不是被下降头了。我听说那些小国家,养小鬼的比较多。咱们是不是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哎——”
立正川挠他哥,气得小脾气都犯了。他黑着脸,真不能指望立森狗嘴吐象牙。
两人正要过几招,各自摆好了九阴白骨爪。岂料门铃一阵响,立正川眼睛一亮,赶紧撇下他哥。
“估计是老师来了,哥你记得把衣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