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伯钦内心十分煎熬。
他自幼饱读诗书,习孔孟仁义,端的是一身正骨忠君爱国,稳定社稷。然而穆贤王虽没有明说,却一直在劝他投靠谋反,这……岂不是违背他蔺家忠臣古训,是为乱臣贼子?
蔺伯钦忽而抬头,道:“王爷,如今建武帝执政,不是举鼎绝膑,但也材优干济,上至庙堂下至百姓,无人有怨声。王爷意图取而代之,师出无名!”
“问的好!”
穆贤王抚掌一笑,“今日本王便告诉你,何为大统!”
蔺伯钦正迟疑,穆贤王便朝宋丞相使了个眼色,宋丞相点了点头,转身打开密室的柜子,取出了一份明黄绸缎诏书。
穆贤王道:“此乃先皇驾崩前,亲笔留下的传位诏书拓本。”
他大方的递给蔺伯钦。
蔺伯钦展开诏书一看,顿时震惊万分的抬起头:“当今圣上……竟不是先皇亲生?”
穆贤王冷哼一声,似乎早已习惯众人得知此事的惊愕,他淡声道:“建武帝的生母,乃江南琴伎出身,名曰拣寒枝。先皇高宗当年下江南,与其相识,带入宫中,不顾太祖反对封其为娴妃,荣宠不衰,七个月时便诞下一子——正是当今建武帝。后来先皇发现,建武帝虽早产,但身体比足月婴孩还好,长相更与他毫无相似,心中怀疑,暗中派人查探,才得知拣寒枝入宫前,便与一书生苟且。”
蔺伯钦听到此处,不禁怔忪:“若真是如此,高宗应赐死娴妃,怎还立建武帝继承大统?且据下官所知,娴妃死后还被追封谥号康慧淑,葬于昭陵。”
“拣寒枝绝色擅媚,先皇沉迷美色无法自拔,对其深爱。”穆贤王不知想到什么,又补充说,“华容公主便与拣寒枝生的极像。”
蔺伯钦心头微微一跳。
原来她长相姣好,竟是遗传了她皇祖母。
“高宗得知此事,非但没有将拣寒枝赐死,在拣寒枝认错之后,又重归于好,甚至临死那刻,才对本王母妃说出真相,立本王继承皇位。只可惜……”穆贤王神色陡然转冷,“只可惜拣寒枝心思歹毒,竟与人合谋偷换圣旨,毒害本王母妃,让一个野种登上皇位!”
蔺伯钦眼观鼻鼻观心,没有附和。
穆贤王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他道:“本王所作所为,便是铲除异姓,立皇家正统。”
他才是真正的皇族血脉,如今高高在上的位置,本就该属于他!
幸好先皇当年曾留给他一支兵权,否则他早就被建武帝的猜疑而害死。这么多年,他隐而不发,如今财势军力皆可与建武帝分庭抗礼,他那司马昭之心,便不必隐藏了。
甚至……他故意传出谋逆的风声,便是想让建武帝先按捺不住,对他下手,这样他反攻回来,更名正言顺!
“王爷今日所说之事,下官会仔细考虑。”
蔺伯钦尚且不知此事真假,不好作答。穆贤王对他一个五品官知无不言,定是料定他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亦或是……他手中有对付自己的把柄,自己已经被他监视。若说出半句不该说的,他蔺伯钦也别想活命。
穆贤王淡淡道:“既如此,蔺大人可要好好想清楚。”
蔺伯钦正要点头却听穆贤王又问:“蔺大人来京月余,礼部员外郎卢龟年,你可见过了?”
蔺伯钦对此人并无印象,他摆首道:“还未见过。”
穆贤王恩了一声,淡淡道:“前些日子,听说他丢了一样东西,劳烦蔺大人替本王仔细查查,他丢的那样东西,落在何处了。”
蔺伯钦只觉此事不简单,卢龟年丢了东西,本人没有报案,他穆贤王着什么急?
他愣然道:“敢问王爷,这卢大人丢的是什么?”
“一副画。”
“什么画?”
穆贤王抚了抚拇指上的玉扳指,眯了眯眼:“千里江山图。”
千里江山图 132.嫌弃
蔺伯钦回去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
春寒料峭他却不觉得冷,手心里全是汗。
杨腊胡裕跟在他身后,想问问吧,又不敢,于是三人一路默默前往衙门,都不说话。
蔺伯钦心绪复杂至极。
穆贤王今日对他说了许多,除了告知建武帝并非先皇亲生这样的惊天秘密,还有抒说他日登上皇位,纵横捭阖天下社稷之言论。如今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应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许多观点,蔺伯钦也觉得十分可行。
他今日赴宴,无法再明哲保身。
且不说得知了如此多的秘辛,便是穆贤王让他办的那件事,就十分棘手。
借大理寺正职务之便,私下调查朝中正五品的官员,卢龟年。
蔺伯钦如何不知,这是穆贤王对他的考验。求贤若渴是真,设计谋算也是真。他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让他重用的本事。
若查不出卢龟年所丢失的千里江山图在何处,别说平步青云,他的性命能否保全都是一个问题。穆贤王告知一切,算是把他逼到胡同,不留后路。
要么他是个庸人,含密而终;要么他是个贤才,为他所用。
只有生或死这两个选择。
夜风寒凉。
蔺伯钦顺着长长静谧的街道,持灯笼往前走,有些漫无目的。
他想到了以前。
从县衙归来,天色已经全黑了,还下着小雪。楚姮会带着一柄油纸伞来接他回家,他撑着伞,楚姮就挽着他的胳膊,说着一些左邻右舍的趣事,地上铺满了雪光,虽然很冷,但心是暖的。
可如今……
蔺伯钦步履一顿,觉得衣袍中簌簌生风,冰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