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一个月只有十块不到的零用钱, 我要买书和学习用具,还要防着被曲瑶梅把钱抢走,每个月真正能剩下的钱几乎没有……我总是盼着,快一些长大,快一些长大……”薄荧迷离的目光看着虚空一角,醉人的眼波不再流动,那抹湿润的水光也定在漆黑清透的瞳孔之中,迎着清冷的月光发亮:“我想要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个好工作,挣很多钱,给奶奶买一栋大房子,带她到世界各地去看山看水……”
“现在我从国内最好的大学毕业了,我成为了娱乐圈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之一,一次剪彩仪式的出场费,就比一个普通人一辈子挣的钱还要多……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她低声喃喃:“在我带奶奶享福之前,奶奶就不在了……我不想要漂亮的衣服,不想要璀璨的宝石,不想要昂贵的跑车,那些钱对我而言只是银行账单上的一串数字……”
“我买了一间大房子……可是那也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我没有家,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阴云遮去了她眼中的月光,像是大雨将至。
“你知道奶奶的店为什么叫幸福杂货店吗?因为她觉得心诚则灵,只要虔诚地祈祷幸福,幸福就会来临;她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恶人会有恶报——她总是告诉我,只要我善良正直、豁达阳光,人们最终会看到我的好,会真心实意接受我——”
“所以既不善良也不正直、既不豁达也不阳光的我,为了被人们接纳而戴上了沉重的面具……”
“我亲手杀死了自己,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愿意容纳我?”
“……我只是想要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地,一个可以临时避雨的屋檐就好啊。”她颤声说:“我只是不想被孤立,不想被扔爆竹、不想被看作病毒,不想在跨年夜里藏在又冷又黑的小树林里,听遥远的烟花和欢声笑语在胸膛炸开,我只是……想要有人和我说说话,想要被人肯定,想要有人爱我啊……”
程遐紧了紧手里没有几分肉的纤瘦手背,似安慰,似诺言,他哑着声音说道:“从今以后,你有我呢……再长的路,我们也一起走。”
即使是在此刻,他的面容也依然没有太过明显的情感外露,乍一看仿佛还是那个冷酷理智、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程遐,只是细看下来,那冷,却不再是冰块的冷,而是玉石的冷,玉石的光泽虽冷,却带着温度,那温度源于他眼中的疼惜,让他的冷酷里多了一份褶褶生辉的温柔。
他原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没有人比薄荧更了解这个事实。
“……我想看看你后背的伤。”她凝视着程遐,眼底藏着一丝怕被拒绝的怯意,小心翼翼地说:“可以吗?”
程遐望着她情怯的眼睛,片刻后,脱下外衣,将裸\露的后背呈在她的眼前。
在程遐宽阔的后背上,一片几乎占据整个后背的伤疤触目惊心地扼住了薄荧的喉咙,稀薄的空气让她的整个身体都隐隐作痛起来。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跪在程遐身后,颤抖的指尖慢慢抚过程遐背后那片凹凸不平的浅粉色伤疤。
“很难看吧?”程遐轻声问。
“不。”她说。
感觉到她冰凉的唇虔诚地吻上他的后背,程遐的身体不由一颤。
薄荧说:“它们很美,很美。”
薄荧一直强忍的眼泪,在程遐背对她的时候,终于难以抑制地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感觉到贴在背上的温热泪水,程遐握紧了空落落的双手。
一开始他注意到薄荧的确是因为她的模样和钟娴宁时时重合,但是在他为她心酸,为她哀痛,为她心痛如绞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起过钟娴宁。他渴望将她拥入怀中,渴望为她打造一片没有伤害的天地,渴望将整个天空的星星都捧到她的面前,只为她破涕为笑。
“我对傅沛令说的话,都是真的。”程遐背对着她,看着乳白色的墙壁说:“不论你的喜乐是否和我有关,我都会护你一生喜乐。”
“我的运气很坏……凡是想要抓住的,最后必定会从手中溜走。”薄荧忍着声音里的颤栗,慢慢抱紧了程遐:“我不在乎你为什么爱我,只要你的爱永不结束——”
薄荧的心被某只看不见的大手攥成一团,鲜红的汁液从指缝中滴滴答答地落下,心脏寸寸皲裂般的疼痛感越来越强,越来越无法忽视。
“对我来说……那就已经足够了……”
薄荧的手指无能为力地从程遐腰上脱落,她捂着胸口慢慢蜷缩起来,缺氧的肺叶在痛苦的抽搐,她无谓地急促喘息着,像一只快要报废的老旧风箱。
程遐前所未有的惊慌声音从她耳中远去,薄荧发黑的视野中,映着x漆黑无光的冷酷眼眸:
“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机会吗?”她冷冷说。
在人们纷纷陷入沉睡的深夜两点,上京市一家拥有尖端医疗科技的美资医院秘密接收了一名特殊的病人。
薄荧苏醒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程遐疲惫但坚毅的侧脸,薄荧还没有动弹,他就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一样,马上将目光转了过来。
“你醒了?”他眼中的平静迅速盖过上一秒的疲惫和沉重,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薄荧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她的手一直被程遐紧紧握在手中。
她回过神来,对程遐虚弱地笑了笑:“……我怎么了?”
“哮喘发作,已经没事了。”程遐说。
“还有呢?”薄荧问。
“还有什么?”程遐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珠蛋白生成障碍性贫血复发了吗?”薄荧轻声说。
程遐握紧了她的手,以沉着坚定的口吻说道:“没有,你别多想。”
薄荧沉默地审视他的表情,意外地发现他没有说谎。
她的神色里多出一丝不解:“只是哮喘?”
“只是哮喘。”程遐毫不犹豫地说。
几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名拿着病情记录表的金发女医生走了进来,而程遐的电话也适时震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拍拍薄荧的手背:“我马上回来。”
薄荧正好也想避开他问问主治医生自己的病情,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程遐走出高级病房后,走到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接通了舅舅程文辉的电话。
“刚刚睡着了没接到,你半夜打我电话是出什么事了?要我马上来找你吗?”对方的声音有些焦急。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舅舅。”程遐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因为我有件急事想要拜托舅妈帮忙。”
“你说!”程文辉毫不犹豫地说。
“请舅妈帮我拿到薄荧昨天的通话记录。”程遐说。
“谁?薄荧?”程文辉顿了顿:“你舅妈在工信部工作,有不少三大运营商的朋友,想查这个倒是不难。”电话那端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从床上坐起的声音。
“你查这个做什么?”程文辉问。
“我有我的用处,越快越好。”程遐说。
话筒那端的程文辉低声向一旁复述了一遍程遐的要求,一个女声说了什么,然后程文辉的声音重新靠近话筒:“你舅妈说明天一早就把名单给你。”
“好,还请舅舅替我向舅妈说声谢谢。”
挂断电话后,程遐又马上拨通了余善齐的电话。
“喂,程总?”余善齐倒是没睡,声音还很精神,只是听起来和他平时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细微的不同,更紧绷、更上扬,似乎有些紧张。
程遐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换成了问句:“……你在忙吗?”
“我在复查明天要用的会议材料呢,不忙,您说吧。”余善齐说道,声音又恢复如常了。
程遐没有找出什么疑点,顿了顿,回到正题:“天亮以后我会发给你一份通话记录的名单,在拨出或接通的记录里,有一人的身份是记者,或者是狗仔、新媒体写手,是他在网上匿名爆料了车祸视频,我需要你派人去盯着这个人,一旦发现有公安系统的人和他接触——特别是一名叫肖晟的警察,不管什么时候,立即通知我。”
“好的,我明白了。”尽管对程遐莫名其妙的要求摸不着头脑,余善齐还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放下电话后,余善齐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没有温度的冷淡眼眸。
“是程遐的电话。”余善齐对秦昭远说。
秦昭远面无波澜,倒是一旁坐在单人沙发上喝茶的总裁助理王韬垂下眼,对着茶杯上漂浮的茶叶提了提嘴角。
凌晨一点的逸博集团总部大楼里,除了值班的安保人员外,整栋寂静的大楼里只有他们三人,宽阔气派的巨幅玻璃幕墙外是首都市中心辉煌的夜景,高耸入云的总部大楼凌驾于目之所及的所有建筑之上,秦昭远的办公桌就在玻璃幕墙的中央,他背对着整个世界,却反而像站到了世界之前一样。
“程总让我调查一份通话记录,找出其中一个身份是媒体从业者的人,盯紧他,防止公安系统,特别是一名叫肖晟的警察和他接触。”余善齐自觉地竹筒倒豆子,把程遐吩咐他的事简洁复述了一遍。
他还在思量程遐这么做的原因时,秦昭远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及的问题:
“他还和那个女明星在一起?”
余善齐摸不清秦昭远如何看待薄荧,忐忑地答道:“……好像是的。”
“你天天跟在他身边,只知道‘好像是的’?”秦昭远冷冷说。
“程总和薄荧正式开始交往了。”余善齐背后一凉,只得改口。
秦昭远将目光从余善齐脸上移开,若有所思地望着空无一物的一点。
“这么说来,程遐认为拍下视频的狗仔和薄荧有不为人知的关系。”王韬放下茶杯,“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么这次事件就算不是薄荧一手引导,她多多少少也有所预料,所以才会提前安排了狗仔蹲守在侧,再第一时间爆上网络。”
“我从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女人。”王韬苦笑地摇了摇头,“她是真的只差一点就成为车下亡魂了。”
王韬的话音落下后,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余善齐是惊的,秦昭远则是一脸似听非听的神游表情,好像并不在意他们的谈话内容。
“如果她想拉着逸博集团一起对付僰家,那她就不能留在程遐身边了。”半晌后,秦昭远说话了,余善齐这才知道他一直在听。
“恐怕有些困难啊。”王韬说:“和秦焱招惹的那些小模特小明星不同,到薄荧这个层次,已经不是单纯用钱就能够打发走的了。”
秦昭远的双手放上黑中发红的实木办公桌,交叉合成塔状的双手恰好挡住了那两片极薄的嘴唇,只听得见不带褒贬的冷漠声音从手指背后传出:
“真正难缠的是她一无所有。”秦昭远说:“一无所有,所以一往无前、无所畏惧。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化作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王韬笑了笑:“她没有弱点。”
“只有死人才不会有弱点。”秦昭远的神情漫不经心:“派人和那个叫肖晟的警察接触一下,如果她身上真的有命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留在程遐身边了。”
王韬点头答应了。
秦昭远端起一直没有揭开的茶杯,嘴唇在杯沿轻轻沾了沾。
王韬了然地站了起来:“秦董,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处理工作了。”
秦昭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颔了颔首。余善齐连忙跟着起身,同样说了客套话要告退,秦昭远这次只是看了他一眼,连那小小的弧度也没有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余善齐鬼使神差地,忽然转过身对秦昭远问道:
“秦董,我能问一个问题么?”等了两秒,见秦昭远没有驳回他的请求后,余善齐接着说道:“您反对程总和薄荧在一起,是因为不想得罪僰家吗?”
秦昭远看着他却没有开口说话,几秒后,余善齐先一步受不住那目光中无言的威压落荒而逃。
关上房门走出一段距离后,王韬悠然笑着开口了:“小余啊,刚刚那句话你问的不应该。”
“如果是僰老爷子退隐之前,秦董可能还要退避三舍,但如今僰老爷子已经中风多年,和活死人无异,僰家又后继无人,如今全靠一个外姓人在死撑,与其说我们不想得罪僰家,不如说僰家不想得罪我们。”王韬的眼中闪过一抹与有荣焉的傲色。
“那秦董是为什么……”余善齐看着王韬。
“你们啊……有的时候总是把复杂的事想简单,有的时候,你们又会把简单的事想得太复杂。”王韬半遮半掩地说了一句就牢牢合上了嘴唇,余善齐看他神色知道打听不出什么,识趣地闭口不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急,可能会有错别字什么的,如果有,我明天再来更改
☆、第251章
当程遐开门走进来的时候, 薄荧已经和主治医师交流完毕, 她甚至看了医生手中的全英文病历, 确认上面仅仅是哮喘的诊疗记录。
当不安的心安定下来后, 刚刚忽略的关节薄荧也想到了, 不论x想从哪方面入手,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逼迫自己许下最后一个愿望, 珠蛋白生成障碍性贫血是绝症,即使骨髓移植也有很大的几率失败, 如果x用她的病来威胁她, 横竖是死, x显然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所以x不会用她的死亡来威胁她,恰恰相反, 只有想法设法维持她的生命,x才有阴谋得逞的可能。
如果薄荧自身的安危不能用于威胁,那么x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用能够威胁她的人来做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