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怨雇佣她做助手的列奥纳多.达.芬奇给的薪水太少了, 达.芬奇一边写自己的解剖学日记,一边说:“如果你不总是邀请年轻貌美的女士去小酒馆喝酒的话,你会非常富有的,托你的福,整个佛罗伦萨都再说我和我的助手是两个极端,我对女人不感兴趣,八成喜欢男人,而我的助手从不理会向她求爱的男人, 而热衷于与其他人的妻子或者未婚妻聊人生与哲学。”
尤妮丝隐秘地翻了个白眼,又觉得这个动作实在有失风范,便往后退了几步, 将自己缩在了阴影里。
“其实想去沃特拉很简单,你不是跟美第奇家族的几位太太关系颇为亲密吗, 让她们资助出白来张参观门票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达.芬奇语气轻松地说。
“欺骗美丽的女士们会天打雷劈的。”尤妮丝说。
达.芬奇斜过眼看来:“你就是给自己找理由不去。”
“雇主说话太一针见血是会失去你优秀的助手的。”尤妮丝严肃地说。
“好吧。”达.芬奇耸了耸肩, “我优秀而贫穷的助手。”
尤妮丝一直觉得自己后几百年穷得天怒人怨, 大概都是这个雇主的乌鸦嘴所致。不过不得不承认,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确实是一个美丽而充满艺术气息的地方, 也许一开始她只是为了但丁和贝阿特丽切的《新生》,但是在这里待了几年,却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新生,她开始能在人类社会中生存, 完美地隐藏住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熬过了思念最为迫切的那些年。
尽管这几年, 她一步都没有向沃特拉城踏去过。
当然,她也没有想到过,在好几百年后,她会被阿罗牵着走进沃特拉城。阿罗小心翼翼地戴上了手套,将她的手虚虚握在掌中,手套并没有能隔绝吸血鬼手掌的冰冷和僵硬,尤妮丝感受着这样的温度,恍惚间想起了他们小时候。
那时她比阿罗高一些,牵着阿罗的手走在前面,带着初来乍到阿罗踏进了科林斯平民区的街道。从小与父母在雅典生活了四年的阿罗还不太听得懂科林斯的地方语,当有人跟尤妮丝打招呼并且带着喜爱的语气问到他时,他就强装出一副镇定的表情然后微微笑了笑,直到旁人走开,他才握紧了尤妮丝的手,紧张地看着她。
他小小的手攥得很紧,手掌的温度烫得能灼人。
尤妮丝就笑他:“原来你紧张起来全身都会发烫啊。”
他脸更红了,把头埋得更低。
如今尤妮丝早已经不能凭借体温来判定阿罗是否紧张,她想着,就算阿罗不会变成吸血鬼,他的表情和语言,也已经能迷惑大多数人了,或者从另一方面来说,大约已经没有任何事能使他觉得紧张了。
“你在想什么?”走在她前方的阿罗突然问道。
尤妮丝纷乱的思绪又收了回来,她还没回话,阿罗又道:“放心,我戴了手套,不能窥探你的想法。”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然后说:“我知道,不过……”她顿了顿,“你在紧张?”
“姐姐说笑了。”阿罗笑了一声,稍微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这倒也是。”尤妮丝应了一声,便侧过头去,看夜幕中的沃特拉城。
尽管她通过推特还有google看到了许多沃特拉城的照片,但那些照片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都是阳光下的沃特拉城,以至于这座小城给她的印象就只有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砖瓦,以及圣马库斯节上穿着红色斗篷的居民。所以也没想到自己初至沃特拉,最先见到的不是阳光,而是山脚下一片耀眼的灯光。
灯光最盛处,则是城中央那座高高的钟楼,钟楼最顶层亮着灯,还能看见钟的形廓。
意大利的哥特式建筑并不多,最为著名的便是建于十四世纪的佛罗伦萨主教堂乔托钟楼,这座沃特拉城的沃特拉钟楼建于十五世纪,比乔托钟楼晚了一百多年,但也是相当有名。
阿罗在这个时候停住了脚步,然后扭过头来,他逆着光,满城灯火为他镀了一个暗金色的轮廓。
“这座钟楼修于1479年。”阿罗说。
尤妮丝点点头,那时她正生活在佛罗伦萨,乔托钟楼的顶层夜夜都有她的身影。
“你在乔托钟楼上坐着的时候,我就站在那儿。”阿罗侧过身,指了指沃特拉钟楼的顶层。
尤妮丝愣了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如此。”
可惜吸血鬼就算视力再怎么好,也无法穿透这上百英里的距离,要不然两个吸血鬼隔着沉沉夜色忽然间视线相对,想想也是挺有趣的。
阿罗拉着她,沿着下山的石阶慢慢地走了下来。
沃特拉城虽然面积不大,常住人口不多,但因旅游业发达,从天南海北赶来的游客撑起了这里白天的人声鼎沸以及夜晚的灯红酒绿,而且因为独特的吸血鬼文化,众多来这里参观的游客会将自己打扮成吸血鬼的模样,或者在酒吧里聊天,或者在街道上欢呼拍照。
以至于穿着卡其色长风衣的尤妮丝和一身手工西装的阿罗从山下走到主街道,走到那些披着黑斗篷,背着小恶魔翅膀,带着假獠牙的人群中时,还比这些装扮夸张怪异的游客更为显眼。
尤妮丝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假装吸血鬼吓她的男性游客,不过还没靠近她,就已经被阿罗的视线逼得往后退,尤妮丝还颇为抱怨,她总觉得别人蓄意吓唬她倒是蛮好玩的。
等他们走过那条最热闹的街道时,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洛可可风格服饰的年轻男子小跑着过来,他金色的卷曲的头发束在脑后,相貌优雅清俊,像极了《夜访吸血鬼》里面的汤姆克鲁斯。
可以说是那群乱舞狂魔中的一股清流了。
他在看见尤妮丝回头的时候立马停住脚步,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时,阿罗也跟着回过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卡了壳,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就想问问这位先生的隐形眼镜……在哪买的。”
阿罗的眼角弯弯的,这样的弧度本应显得温和而亲切,然而却因为他脸上的假笑,而显得有些瘆人。
年轻人扛不住他的眼神,还没等问到隐形眼镜的牌子,便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在他转过身的那瞬间,阿罗收起了自己的假笑,颇为冷漠地望着他的背影,垂下了眼睛,看向尤妮丝:“你不准看他。”
“我不过是因为好奇。”尤妮丝有些无辜。
“他对自己的相貌颇为自信,想邀请你共度春宵一夜。”
“哇,你什么时候跟卡伦家的爱德华一样可以隔空看见别人的想法了。”尤妮丝睁大了眼睛,假装惊讶。
“那个男人刚刚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似的。”阿罗嗤笑一声,“不过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只有乖乖夹着自己的尾巴跑了。”
“那你是觉得他自卑吗?”
阿罗理直气壮:“难道不是吗?”
阿罗话音刚落,尤妮丝便感觉到这处颇为偏僻的巷道里忽然多了几个人,速度这样快的,大概是吸血鬼了,阿罗显然也感受到了,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然后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温柔到似乎能掐出水来的笑脸,轻声说道:“看看是谁,居然出门来迎接我,看来我不在沃特拉的时候,你们倒是非常想念我啊。”
等他说完,尤妮丝便听见一个极为悦耳的年轻男声带着些嘲讽意味道:“如果不出来迎接,我可就不知道原来已经活了三千年的阿罗看似不在意,实际上却非常以自己的容颜骄傲啊,传出去的话,估计那些总以为我们不近人情的吸血鬼们要改观了,毕竟沃尔图里的阿罗如此的不能免俗。”
阿罗脸上笑意愈深,他侧过眼,看向尤妮丝身后,说道:“我的弟弟啊,许久不见,你就要用这样的迎接语来欢迎我吗?”
尤妮丝听见身后那个声音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说:“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这次是不是还是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罢了。”
“显然不是。”阿罗笑眯眯地说。
尤妮丝伸手揉了揉额角,然后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个金发灿烂的年轻男子:“好久不见,凯厄斯。”
以战力高超、心狠手辣而闻名的沃尔图里三长老之一的凯厄斯,光看长相远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可怕,他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头披肩的铂金色头发,相貌精致完美,如果不是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那么给他加上一双白色的翅膀,头上戴个光圈,就完全可以升入天堂了。
而偏偏这位执法长老脾气秉性跟“天使”这个词语完全沾不上边。
面对尤妮丝的问好,他只是勾了勾唇角,说:“你回来了,是不是代表我可以不用忍受阿罗每天晚上都对着收音机听着你们陈芝麻烂谷子的爱情故事并且还以为整个沃尔图里的人都听不见?”
尤妮丝:“……”
阿罗笑意不减。
尤妮丝干咳两声:“多年不见,凯厄斯你还是没变啊。”
凯厄斯嘲讽一笑。
“不对,还是变了。”尤妮丝笑着说,“听说原本对战争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的你居然把沃尔图里城堡的参观门票定出了高价,一手推动了沃特拉城的旅游产业发展,你变了,凯厄斯。”
“……”凯厄斯瞪向阿罗。
阿罗笑意更深,双手交握,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弟弟啊,这样的改变是好事。”
第48章
凯厄斯被转变为吸血鬼的时候才十七岁, 是沃尔图里三长老中转变年龄最小的, 具体年份尤妮丝早已忘记,不过她记得那是摩里亚半岛最炎热不过的夏季,她正颇有些哀伤地庆祝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阿罗一大早给她窗前的花瓶换了一束还沾着露珠的玫瑰花,她感觉到有人靠近,便走到窗前,隔着盛放玫瑰花就看见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年隔着窗台看她。
他的头发沾了喷洒而来的血液,凝结成了一片一片的, 身上的战甲也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他一双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尤妮丝,张了张嘴, 将系在腰间的剑从鞘中抽出了一半。
这是一个吸血鬼新生儿。
尤妮丝与她对视许久,顺手便从花瓶里抽出了一朵玫瑰花,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手, 知道那朵娇艳的花迎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眼神中才有些愣怔。
“饿了?”尤妮丝笑着问他。
他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你等等, 我应该还存了一些。”尤妮丝说。
他抬头看着尤妮丝,然后将剑又收回了鞘中,那只沾满了血污的手慢吞吞地,从尤妮丝手中接过了那朵玫瑰花。
“我叫尤妮丝。”尤妮丝笑着问他, “你呢。”
“……”吸血鬼少年捧着那朵玫瑰花,半晌, 才小声说了一句,“凯厄斯。”
尤妮丝一直觉得年轻男人是矛盾的,他在与你还是陌生人的时候可以是怯生生的,惹人怜爱的,但时间久了,剥下他们青涩的表皮,你就会发现里面都是黑漆漆的。
阿罗如此,凯厄斯亦是。
如果说阿罗是对于权力过分热衷,那么看似纯洁无害仿佛天使一般的凯厄斯,则是一个十足十的战争狂热分子,他的家乡在迈加拉,临近萨罗尼克湾,离科林斯不算远,他生于将门,精通各类武器与格斗技术,年少时就已经能击败许多成年人了,在迈加拉年轻人中极为出名,也被家族寄予厚望。只不过这个少年第一次出征时就引起了一个老吸血鬼的注意。
这个吸血鬼悄悄跟了他许久,终于在他受伤时找到了机会,将他摁在病榻上进行了转变,想成为他的支配者,彻底拥有这个美丽而勇武的少年。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在醒来的那一刻,便红着眼,咆哮着,将自己的转变者撕成了碎片。
吸血鬼新生儿非常危险,凯厄斯更是。
他失去理智的时候阿罗都无法控制住他,只有看见战争地图的时候才会稍稍稳定,尤妮丝也是因此发现这个少年将士的喜好,便席地坐在他身前,开始讲起了特洛伊战争的故事。
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关于已经覆灭的迈锡尼王国,遥远的英雄传说,阿喀琉斯之踵的悲剧,使得少年原本死气沉沉的红色眼睛像是红色宝石一般闪闪发光,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又像是一个出征前的战士那样意气风发。
那时候尤妮丝觉得这个乖乖坐着听她讲故事的少年真是乖巧,还有几分可爱。
而今——
“弗拉德米尔和史蒂夫那两个漏网之鱼又在四处邀约吸血鬼想给我们找麻烦了,当初我就不应该放过他们,我想带简和亚力克去罗马尼亚把这两个家伙抓出来撕成碎片,烧成灰,洒在他们罗马尼亚族群的遗址上,也算是赐予他们最后的仁慈了。”
尤妮丝、阿罗以及凯厄斯三个人走在空旷的巷道里,凯厄斯压低了眉,沉着脸,低声说道。
而阿罗则是笑着说:“弟弟,两个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惧,你带着简和亚力克去罗马尼亚,太过显眼,沃尔图里不需要一个赶尽杀绝的无情名声,我们需要的是心甘情愿的臣服,可不是恐惧。”
凯厄斯冷笑一声:“你觉得整个吸血鬼世界有谁是心甘情愿地臣服沃尔图里,哥哥,你比谁都清楚,还总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正是因为我心里清楚,所以才要更加维持表面上的和善,大家和和气气的才是最好的,弟弟,你太激进了。”阿罗侧过头,看向尤妮丝,说,“姐姐,我说得对吗?”
尤妮丝勾了勾嘴角:“你们沃尔图里家族的事情不用问我。”
凯厄斯猛地顿住了脚步,随后恶狠狠地看向了她,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气:“你说什么?”
尤妮丝眨了眨眼:“你们沃尔图里……”
“闭嘴!”凯厄斯粗暴地打断她,然后又看向面带微笑的阿罗,“你怎么能允许她说出这样的话,这两千多年不仅把你变成一个晚上只会站在钟楼上缅怀过去的感情失败者,还让你在原则问题上一退再退吗?我可以容忍她不辞而别两千年,也可以容忍她对我们避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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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初是谁说的,她是我们所有的人的姐姐,而如今一句话就要将我付出三千年的感情全盘否定吗?”
他说完,不等尤妮丝和阿罗再说什么,便已经转身离开,他走得飞快,身后袍角被带起的风吹得犹如滚滚涌动着的乌云。
尤妮丝揉了揉额角,然后听见阿罗笑着说:“你知道,凯厄斯就是这样的性格,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变过,当初你的不辞而别让他很难过,虽然他以为我们都看不出来。”
“我知道。”尤妮丝微微苦笑。
大约是因为凯厄斯转变的时候年纪太小,还不懂得心机与隐藏,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三长老中情绪最外露的一个,他开心的时候就笑,愤怒的时候就拿自己的桌子椅子发火,不过只要顺着他的脾气给他顺毛,再在他的脚下安上一个台阶,他的火气也就基本全消了,所以虽然他的恶名是三长老中最响亮的,但在尤妮丝看来,这家伙却也是最好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