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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志欣更是一笑:“你怎又忘了?我昨日才对你说过,我赁的那间屋子到期了,显炀就叫我先住到他这里来,正好替他看家。方才听管家说你来了,就出来看看。”
  卓志欣家中已无亲人,家里老屋位于外城,距离衙门太远,来往不便,他就在内城赁了间屋子居住。京城内寸土寸金,赁屋花销不匪,徐显炀从前就总邀他来自己家宅同住,卓志欣却不愿寄人篱下,只在前几日赁屋到期,又适逢徐显炀夜不归宿的期间,才答应过来替他看家。
  李祥闻听眼睛一亮,忙问:“你知道显炀最近在忙些什么?他夜间真是去厂公家里了么?”
  “你近日果然魂不守舍,”卓志欣有些啼笑皆非,留意了一下周遭无人,压低了声调,“显炀对杨姑娘心意如何,你不是也知道么?这还猜不到他去了哪里?”
  李祥怔了怔,脸色大变:“你是说,他夜间亲自过去诚王府?他……今夜也去了?”幽会的事徐显炀自然对谁都不会直说,李祥以为他是通过密探与杨蓁联络。
  这一得悉他是亲自过去诚王府,那么,恐怕有些事就不会再依着预想发展了。他现在会不会已然与诚王见了面,甚至,会不会早就与诚王私下会过面……
  卓志欣皱起眉:“你究竟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家务事,过了这阵便好了。我还得快去巡夜,先不说了!”李祥匆匆搪塞了几句,便急急走去。
  卓志欣望着他的背影没入夜色,脸上的忧虑之色一直难以散去。
  *
  “王爷可有意向,接下来从何查起?”跟随诚王去到王府前厅,徐显炀问道。
  “你先来说说,你都告诉过谁你夜间常来王府见她这事?”诚王问完,又补充了一句,“除了王庚之外。我早已着人留意了他的行踪,这几日内他都没出过王府,应当没有漏出消息去的嫌疑。”
  徐显炀自方才听杨蓁说起白天过往时便想到了,王庚这个密探头头肯定是在诚王眼里已然泄了底,不然怎会王府里都搜过府了他还一无所知呢?
  他回答:“下官未曾告诉任何人。”
  与未婚媳妇私下幽会这种事自是对谁都不能说的,何智恒也不知道,至于卓志欣,徐显炀相信他是猜得到,只是心照不宣,自然也算不得是他“告诉”的。
  诚王又问:“那么,都有谁知道你对她的心意?”
  徐显炀有些奇怪,有了他在流芳园上闹的那一出,不是谁都会知道他与杨蓁相好了么?
  而稍一闪念,他便恍然明白了过来:“王爷的意思是,凶嫌既然有意想借王爷之手除掉蓁蓁,继而挑拨你我,说明他们清楚我与蓁蓁的内情?”
  外人虽然早知杨蓁是他的人,但见到杨蓁被接入王府,他又没有要人出来,也便都会猜测人是归了诚王,他徐显炀是知难而退了,如今他那些锦衣卫的下属们想必就是如此以为。
  这样时候还会清楚杨蓁于他关系重大、一旦杨蓁被诚王所伤、必可挑拨他们双方关系的人,就是清楚他对杨蓁真实心意的人了。
  徐显炀迟疑道:“知道个中内情的,仅有我干爹以及我的两个心腹。但他们三个都是可靠之人。”
  诚王缓缓点头:“此事自然不会是何智恒干的,除非他是疯了。你那两个心腹,嘴可严么?”
  徐显炀笃定道:“王爷放心,他们已得我交代,定不会将我这边的事说出去。”
  诚王哂笑了一声:“好,倘若他们嘴不严,随口说了出去,咱们就大海捞针无迹可寻了,既然他们嘴严,说明透了消息出去的,必是他们其中之一!”
  正文 53|夙夜合谋
  这语气之坚定, 几乎是已然为人定了生死。徐显炀与杨蓁都吃了一惊。
  徐显炀道:“不, 王爷您想,那些人若是一直关注着我的行迹,光是推想,也说不定能猜得到我与蓁蓁藕断丝连,仍有联络, 不见得就是知晓内情之人透出去的。”
  诚王拿折扇朝他一指:“你也想想, 从前蓁蓁入王府之前, 那些人都以为她就是芝茵,这才短短半个月过去, 他们就既清楚了蓁蓁与芝茵并非一人, 又摸清了芝茵的下落,还得悉了你与蓁蓁过往甚密, 这难道还不说明, 他们就是在近日收买到了一个你的心腹手下?”
  他嘲讽地笑了笑,“徐大人啊, 我好不容易有心与你联手,你可不要这么早就叫我失望了。”
  徐显炀忽想起了卓志欣所说李祥近日来的反常, 心头也有些忐忑,难道……会是李祥?
  诚王说的不无道理, 看对手之前的诸般反应, 都应该是对他们这边的内情知之甚少,这一回却迅速得悉了耿芝茵被藏在西跨院以及他留杨蓁在王府是为刺探消息这些事,所以才能做出这个布局。
  而近日得他相告这两项消息的人, 仅有李祥与卓志欣两个。再与李祥开始显露反常的时间,以及这次狐妖案牵扯住他、令他无法夜间亲至王府的时间相印证,都是吻合的。
  如此看来,李祥的嫌疑真的很大。
  徐显炀默了片刻道:“我承诺王爷,会去对他们着意调查。不过,下官以为,王爷所说的那些事被对方探去,也有极大可能是因收买到了王府中人,毕竟如今已确认下手杀害耿芝茵的凶嫌就是王府侍卫。何况董善本是厂卫中人,倘若董善就是在王府当中探知了内情,不是也顺理成章么?”
  诚王手中悠闲地晃着扇坠子:“你说得也是,你我手下均有内奸,所以你不能尽信你的人,我也不能尽信我的人。可是想要查下去,总不能仅靠咱们三个。”
  他站起身,提高声调朝门外道:“薛哲?”
  “在!”侍卫统领薛哲答应一声,迈步走进。跟在他后面呼啦啦地进来一队侍卫,足有三十人之多,一下子将厅堂地面占去大片,杨蓁与徐显炀都退至一边。
  待侍卫们分列三排站好,诚王踱着步将他们看了一遍,向徐显炀问:“他们当中可有你相识的?”
  时至此时,自己手下都还不及诚王可信,徐显炀也不隐瞒:“有。”那里面有四人都是他的密探。
  诚王唇角微弯,也未追问,当下从薛哲手中接过一份薄薄的册子,展开撩了一眼,朝那些侍卫道:“选了你们三十人来,是因今后有件大事要差遣你们去办。即日起你们务须处处严守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透露任何消息给外人,不然被我得知,我也不去查是你们哪个漏出去的,一概将你们三十人全家灭门!你们的一家老小都记在此处,想要他们活命,就别想耍心思!”
  一语说完众侍卫尽皆脸上变色,齐齐跪地道:“愿听王爷调遣!”
  连杨蓁与徐显炀也同是面色凛然,不由得心想:他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下纵是其中有人被收买,也不敢轻易泄露消息,只是,侍卫毕竟都是他的家将,任他滥杀无辜也无人追究,对待厂卫的属下又怎可能用这种办法?
  难道要他徐大人知道有人出卖消息,也把所有有嫌疑的人全家灭门?
  叫薛哲领了那三十名侍卫下去,诚王归座,向徐显炀道:“我毕竟树大招风,以后但凡我不便直接出面之时,这三十人便都交与你去调遣。”
  这话自是比直言要与他联手更显诚意,别说杨蓁听了心中大慰,连徐显炀都有些受宠若惊兼莫名其妙,少不得施礼客套一句:“承蒙王爷如此信任,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诚王却又哂笑道:“我也不向你讳言,我眼下信你,不过是因为知道你也在查寻谋害芝茵的罪魁,与我殊途同归,可不是尽信了你徐显炀这个人。”
  他竟然这般直言不讳又不留情面,杨蓁听得一怔。
  “下官明白。”徐显炀却一点也不意外,反倒觉得这样才对劲,才符合他对诚王的了解。
  他朝杨蓁递去一个眼神:你看我没说错吧,他就是这样的人。
  杨蓁忍不住道:“王爷不是也曾说过,徐大人在您眼中并非恶人?他曾与您朝夕相处多时,您对他的人品做派都有了解,又为何不能对他全心信任?”
  诚王冷笑一声:“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值得全心信任之人。如今在你眼里,徐大人定是值得全心信任吧?你又如何确信,他倘若被人高价收买,或是以死相逼,就一定不会出卖你?”
  杨蓁就像听了个荒诞笑话:“王爷说得哪里话?徐大人自然不会出卖我。”
  “会不会出卖你,不是看你有多重要,要看他受的诱惑和威胁够不够大。”诚王转向徐显炀,义正言辞地问,“徐大人你来说,假设皇兄看中了蓁蓁,要你割爱,你又会如何?”
  徐显炀未想到他竟做出如此一个假设,怔了怔道:“王爷说笑了,今上怎可能会有心夺人之妻?”
  诚王道:“那是你一时命好,遇见了有道明君,万一不是呢?万一你的君上就是会向你讨要蓁蓁,你会拼着前程尽毁甚至是丧命的风险驳圣上的面子,还是会忍痛割爱?”
  “那自然是驳圣上面子。”徐显炀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面色也十分端严肃穆,“孟子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王爷远比下官读的书多,自是比下官更明白此言涵义。下官自问不是个愚忠之人,还不至于为了个垂涎臣下妻室的无道昏君就舍弃爱侣!”
  杨蓁一个劲儿地暗中拽他衣袖要他慎言,徐显炀却还是一鼓作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他就欠直说:刚才来前疑心蓁蓁已然遭了你的毒手,我还打算着把你杀了报仇呢!又怎可能因为皇帝老子想要她,就忍痛割爱?简直是笑话!
  杨蓁暗暗心慌,诚王所举的例子其实并不离奇,国朝史上是真有过皇帝看中有妇之夫就带回后宫的例子,他如此回答,岂不是直接辱骂了诚王祖上?
  面前这人是将来依旧可能做上皇帝的人啊!
  诚王面色平淡地望着徐显炀,看不出愠怒,也看不出赞赏,更看不出任何钦佩震撼,所有的情绪都深深藏于他清俊的外表之下,令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默了一阵,诚王忽转向杨蓁问:“依你看,我这些近身丫鬟里面,哪两个最为要好?”
  杨蓁不解其意,答道:“是朝露与暮雨吧。”
  诚王提高声调唤道:“朝露进来。”
  他们三人说话虽不留下人在跟前,但自诚王回到正厅穿堂开始,贴身丫鬟就一直候在门外,今晚当值的正是朝露。
  朝露应了一声,自外走进,她无缘见过徐显炀,见他身着侍卫服侍便当他也是府中侍卫,并没在意。
  诚王淡然问道:“前些日少了那只青花鲤鱼斗彩茶盏,是不是你打碎的?”
  朝露一愣,面露惶恐:“回王爷,奴婢不曾打碎过茶盏。”
  诚王又问:“那你可知道是谁的过错?”
  朝露垂头小声道:“奴婢不知。”
  “你真不知?好好说了便没你的事,不然的话……”
  诚王的威胁之语尚未出口,只不过刚露出一点寒意,朝露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着抖落泪恳求道:“王爷饶命,是暮雨……是她打碎的。”
  “你去吧。”诚王打发了她下去,又转朝杨蓁与徐显炀,“看见了?”
  杨蓁与徐显炀都明白他是何意思,可见识了这一幕之后,两人想的却都是另一件事。
  徐显炀朝杨蓁使个眼色:你看看,他都把人家吓成什么样儿了。
  杨蓁瞠目结舌:天啊,他到底对下人都做过些什么?我还当他随和可亲,可见看走了眼。
  诚王不理他们的眼神官司,说道:“我跟前的侍女也都是百里挑一之后,又经过好好教化的,并非人品低劣之人,而且她们几个都已朝夕相处好几年,白天同吃,夜里同住。你们两人情深意长,互相信任也便罢了,至于你那两个心腹,与你又是多少年的交情,有过多少朝夕相处的过往?你又是依据什么,认定他们必然可信,不会在人威逼利诱之下出卖你?”
  徐显炀竟无言以对。如此说不无道理,威逼利诱之下,亲父子亲兄弟都谈不上绝对可靠,李祥与卓志欣与他不过是发小,又凭什么要对他死忠?
  他点头道:“王爷所言有理,是下官虑事不周。今后定会倍加小心。”
  “从前的事,也就罢了。”诚王站起身,理了一下衣摆,“眼下若是被对方知晓你来过王府,你我的动向极有可能已被对方洞悉,还需及时定个对策。”
  薛哲的声音忽从门外传来:“王爷?”
  诚王道:“说。”
  “回王爷,董善的尸首已寻得了,在前厅地下的烟道里,看上去是钻到那里想要躲避一时,结果一直未寻得机会逃走,便在晚间开火之时呛死在了里面。”
  那人到底还是死了,杨蓁掩饰不住地失望。
  徐显炀一听见“董善”这名字就是微微一怔,虽仅是瞬间轻微的神色波动,只因诚王在听薛哲汇报时就一直望着他,还是将这神色看进了眼中。
  待屏退了薛哲,诚王问:“怎么,那是个你的手下?”
  徐显炀也不避讳:“不,其实是个东厂属下,不过既然他做了耿小姐的侍卫也未曾与我开过方便之门,可见早已并不忠于厂卫了。”
  诚王轻哂:“是,他不忠于你,也不忠于我,自然是谁付给他的银子最高,他便忠于谁。蓁蓁留在这里,你随我过去验尸吧。”
  验尸这种脏活本不该由他亲自出马,但眼下无法断定谁人可信,诚王显然是不会放心将事情交给手下去做的,即使不动手,他也要坚持旁观。
  杨蓁忙道:“王爷就让我也去吧,我不怕死人,到时还可打打下手。”
  诚王未置可否,转而问徐显炀:“你可明白她为何非要跟着?”
  “下官明白。”徐显炀低着头一副恭顺模样,“蓁蓁是怕她不在时,王爷会把我一刀杀了。”
  诚王总算露了些真切笑容出来,有如夜放的昙花,观之清雅怡人,不过也正如昙花一现,他很快又敛容道:“走吧。”
  杨蓁还是一脸懵懂:这两人怎恁奇怪?
  她确实有所担忧只留徐显炀在诚王跟前,会让他受更多的“欺负”,确实觉得似乎有自己在,诚王还能多留几分颜面,可是并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值得他们两个大男人拿来当笑话说的呢?
  北京城但凡高门大户家的正屋大多设有地龙与烟道,供冬日烧火取暖之用。
  那个叫董善的侍卫选择正厅烟道作藏身之处其实算得上个好主意,如今天气尚不很冷,王府中的地龙只有晚间才会烧起,他早上见到封府,就打算钻进烟道去躲避上几个时辰,再伺机逃走,只未想到一整天也没觅得机会,最终在傍晚开始烧火时呛死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