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拿飞镖扔过她来着,扔得奇准,可见他身手也是很可以的!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雪梨松气,见他走得快,又小跑地追上,把腰牌还给他,然后乖乖跟着。
之后她还是有点小惊讶,皇帝显然对这地方熟悉极了,闷着头不看路走得漫不经心也没见走错。
末了到一幢两层的酒楼前停了脚,雪梨抬头一看牌匾:“酒肉大坊?”
这什么怪名字。
谢昭暂也没解释,带着她进去上二楼到雅间坐下了,才告诉她说:“这地方有好酒好肉,原本起了个名字叫‘酒池肉林’——那是朝中昏庸才会有的东西,被御令卫勒令改了。”
雪梨听他说“御令卫”就在想到底是御令卫的哪一位勒令改的,腹诽地悄一吐舌,转瞬就被筷子悄额:“就是我勒令改的,怎的?”
不怎的不怎的!那能怎的!
雪梨心里觉得好笑,面上还是觉得规规矩矩地谢个罪为宜。刚一离座小二正好进来,谢昭恰一攥她胳膊把她按回去。
小二怔了怔,旋即笑道:“哟,言大人,这是您……”
开口就叫言大人?还真挺熟啊!
谢昭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口道了句“别瞎问”,然后熟练点菜:“菜就要芋儿鸡,轻辣的和最辣的各一个,配米饭就好,酒你看着办。”
说罢银票一交,小二走人,雪梨蒙神。
目前为止一切如常,昨晚用膳用得很受挫的谢昭可算找回点自信,清清嗓子,努力从容不迫地给她说起这馆子来,说着说着聊到些好吃的,就又叫小二来加上了。
两样点心,一样叫蒸蒸糕,一样叫冻糕。另还把米饭换成了鸡汤饭。
谢昭温和说:“这地方的鸡汤饭做得特别好吃。”
过了片刻两锅芋儿鸡端上来,一颗颗圆滚滚的芋头在辣油里被煮得泛红,锅里的鸡肉挺丰富,鸡腿肉、鸡胸肉,还有整块的翅中、翅根。
除此之外还有妖芋、藕片、香菇等几样素菜,另还有一种宽粉,自问在宫里见过不少食材的雪梨居然看不出是拿什么做的。
她满心的注意力都投在了这两锅通红油亮的吃的上,又和皇帝一起用膳的次数不少了,见他下了筷子便也径自夹了一块来吃。
她捞的是一块芋头,那芋头圆圆的看上去真的很诱人啊,而且煮得够火候,她一看就知道口感软糯。“吭哧”一咬……
雪梨如遭电击般僵住,僵得最厉害的就是舌头。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
满口都是辣味,从舌尖一直到舌根,又好像还没开始往下咽就已经辣到心里了。
她勉强嚼了嚼,舌头甫一动,眼泪出来了……
谢昭搭着鸡汤饭吃下去两块鸡腿肉一块香菇,正觉得口中舒爽,抬眼一看,旁边的姑娘正泪流满面。
好像又超出预想了!
谢昭一下就慌了。来这地方是陈冀江给他出的主意,说带她出宫走走,尤其多走他喜欢的地方。宫外没宫里那么多规矩,次数多了她自然就能慢慢放松、慢慢和他亲近了——他还觉得陈冀江这主意挺好的!
于是他就选了个自己很喜欢、而且在宫里吃不着的东西带她来吃——他自以为巧妙解决了她一直在尚食局御膳房做事,对各种美食“见惯不怪”的问题,却忘了问问她能不能吃辣,更没想到她怕辣怕到这个地步!
她面前那锅可是轻辣的!
——都怪陈冀江!出的什么馊主意!
“雪梨……不哭、不哭啊!”他赶紧挪过去手忙脚乱地哄她。还好这家馆子里的座位都是长凳,他挪过去后正好坐在她旁边,倒方便哄她。
“咝……菜啊热!”雪梨深吸一口气之后说出的“太辣了”还是大舌头,抬手擦掉辣出来的眼泪,再一定睛,一块白而蓬松的冻糕“迎面袭来”,直接噎进了她嘴里。
雪梨哭着嚼冻糕,被辣得发麻的舌头品了半天才把冻糕的清甜品出来。
吃完之后,那股辣劲却又回来了。甚至感觉更热一层,眼眶又一红。
“对不起……”谢昭在旁边特别尴尬,道歉都道得声音发虚。
雪梨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再“咝”地深吸一口气,泪盈于睫地……把没吃完的半块芋头也扔进了嘴里。
谢昭惊呆。
他僵硬地看看她,只道她是因为身份差别不得不捧这场,心里五味杂陈,不得不主动说:“受不了就别吃了,我带你找别的地方吃去。”
雪梨泪汪汪地看他,口齿不清又称赞得真心实意:“味道挺好!”
谢昭:“……”
天啊这呆梨子太可爱了……遇到好吃的不要命啊!
谢昭被她这哭着夸好吃的可怜模样弄得心都酥了,不由自主地抬手想把她搂进怀里,察觉到后又狠把手按了回去。
雪梨仰头忍泪,痛苦和满足齐聚地再次强缓辣劲,正抽噎得投入,忽见一只手进入视线,接着就被抚额头。
雪梨讶然看他:“地下?”她真想说“陛下”来着,舌头不听话。
谢昭抚着她额头的手没停,自己讪讪地别过头:实在没忍住……
抱不合适,就摸摸头吧。
☆、第87章 意外
出来这一趟,谢昭知道了三件事:第一,雪梨不太能吃辣;第二,雪梨不太能喝酒;第三,雪梨喝多了之后的状态……不大好。
这家“酒肉大坊”的酒都是自酿的,甜的烈的都有。现下天已渐热,有许多种果酒颇受欢迎,店家在酒中加冰块,甜甜凉凉的,吃完辣后喝来正合适。
他说酒让小二看着办,小二就给他上了个烈的,另一种是杨梅酒。他先尝了尝,那杨梅酒也就比他南巡时给她送回来的雪梅花酿味道冲那么一点儿,没听说过她和雪梅花酿喝醉的事,也就安心让她喝这杨梅酒了。
结果……
许是这酒又甜又凉让人喝着既舒服又没防心,又或是吃得太辣,实在需要用这甜凉的东西压一压,反正雪梨吃着吃着就喝一口、吃着吃着就喝一口,他看她精神尚好也就没拦着。
直到傍晚时分,二人吃完小坐了一会儿后准备出去,她甫一站起身,扶着额头就跌回去了。
谢昭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扶她,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雪梨这才自己察觉出来,哭丧着脸说“喝多了”。
——至此她还能如常答话呢,等他扶着她下了楼、上了马车,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马车里,谢昭不住地斜眼看旁边两尺外坐着的雪梨。显是马车一晃让酒劲涌得更厉害了,她在旁边坐得眼皮打架,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然后身子往旁边一晃,再猛地睁眼,坐正回去。
每一次“坐正回去”之后都比上一回更不清醒,到了第四次,都快跌到地上了才蓦地反应过来。
第五次,就是谢昭伸手顶着肩膀把她推回去了。
从这里回宫要差不多半个时辰呢。
谢昭有点踌躇,觉得自己趁她醉着“动手动脚”有失君子之态,可看她在旁边一跌一跌地摇得跟个不倒翁似的,又怕她一不小心磕到哪儿。
心里矛盾了半晌,他终于一定气,眼也不抬地挪到她身边去坐了,伸手环住她让她倚在他肩头睡,自己没由来地脸红——其实也知道她根本没意识。
长长地两息之后,他才后颈微僵地稍稍偏了点头去看她。
初长成的少女玉容白嫩,但被酒劲添了两抹绯红。那两抹绯红生得实在妩媚,从颊上一直蔓延到眼角,围着眼睛勾勒出一笔妖娆的弧度,都有点像有意描绘出的红妆了。
她的羽睫轻覆着,浓密纤长得像两片小翅,时不时地轻轻一颤,给酒后的昏睡增了一分灵动。
莫名地让他想起话本志异里漂亮活泼的小妖。
“这个呆梨子……”谢昭长吸口气,自言自语地扭头去看窗外缓神。
他正值气血方刚的时候,喜欢的女子倚在肩头睡得香甜,他只消得看了这么片刻就心里都燥了。心跳得好似黎明时城中各处渐次响起的不绝于耳的击鼓声,一下下击得似乎很有节奏又似乎早乱成了一片。
过了许久之后察觉到她动了一动,他才敢再看一眼。目光恰落在她髻上的那朵西府海棠钗上,这是他带给她的那一箱钗子里的,这一支倒是头一回看她戴。
一团娇艳的西府海棠被那似是琉璃又不似琉璃的材质做出来,瞧着流光溢彩,被她刚才那一动蹭掉了,恰好搭在他肩头,往下一点就是她眉眼间蕴出的那片绯红……
谢昭稍稍屏息。他好像头一回发觉,女子真的可以这么好看,好看得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马车快到紫宸殿时,徐世水刚驭着马驶缓了,里面便传来一句:“去雪梨那儿。”
徐世水应了声“诺”。
他没多想,觉得毕竟出去玩了这么一趟嘛,想再一同小坐会儿也正常。到了雪梨的小院门口稳稳停下,却是好一会儿都没见陛下下来。
“……陛下?”徐世水奇怪道。
谢昭正犹豫是把她叫醒还是直接扶她进去呢。雪梨睡得沉稳,鼻息中带着清甜的酒香,这安然的样子让他刚要拍她肩头的手缩了回去,想了想,让她睡吧。
于是,徐世水瞠目结舌地看着陛下把人打横抱下来了!
这一见,不止他惊呆了,见御驾回来便加紧随过来听命的几个御前的宫女宦官也惊呆了,几人傻在几丈外不敢上前,屏息杵了好一会儿,徐世水向他们一挥手:“在外面候着。”而后独自一人随了进去。
院子里,鱼香如旧跳下来迎,在看到主人是被抱回来的之后,坐在地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谢昭。
见他不停步,它又一颠儿一颠儿地小跑着跟着,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端然是在奇怪:你把她怎么了……
午前还喂它吃了好久的丸子呢,怎么傍晚回来就不省人事了呢!
谢昭把雪梨放在榻上,鱼香在榻边“呼”地出了口气,纵身一跃……
四脚还没落在榻上就被谢昭身手敏捷地糊了下去:“坐下!”谢昭喝它,“今天不许上床,让她好好睡,听见没有!”
鱼香委屈地用爪子摸摸脸,在榻边转了个圈,伏地趴着。
谢昭把院里其他几人都叫过来了,一问,苏子娴今天当值。剩下的人里福贵和杨明全都是宦官,一个是照顾树的、一个是照顾狮子的,就豆沙一个姑娘是照顾人的,她还比雪梨小。
谢昭扭头看看雪梨,心知喝多了可能多少会不舒服,觉得豆沙一人不懂会慌,应付不来,就索性让他们都退下,打算叫几个御前的人来守着她。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院子里,忽地心念一动足下顿住,默了默,又转身回去了。
……他是不是可以自己照顾她?
醉酒是什么感觉他很清楚啊,常见的无非口渴、心慌、头疼,也可能会做噩梦。他知道这些,那在旁边看着她的反应,应该能知道她需要什么。
站在榻边静看了睡得很乖的雪梨一会儿,谢昭觉得如此可行,满怀自信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坐了半刻之后,睡得很乖的雪梨蹙了蹙眉,开始说梦话了。
十句里有八句听不清,谢昭认真分辨了半天听出两句,一句是“那道菜我加过糖了”,另一句是“呀,清蒸鱼?”。
这是梦到当值做菜了啊。谢昭低笑,见雪梨说完一通后打了个滚,怕她再一就滚到地上,便离座坐到了榻边,一只脚搭在榻沿上挡着他。
伏在地上盘成团的鱼香一看他上榻了也想上去,两个爪子刚往榻上一搭,就被谢昭板着脸又凶了下去:“滚!”
鱼香委屈得直哼哼,慢吞吞地又缩回去了,接着在地上趴着,可怜巴巴地抬眼皮扫谢昭。
雪梨忽地蹙蹙眉头、又张了张口。
这是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