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这位老爷方才搭手,只是这位乃是小女子的夫君,多谢您挂念了。”谭幼灵微微一笑,神色间满是冷淡疏离。
韩清砚揽着她纤细的肩膀,并没有看那人一眼,眉眼带着淡淡的冷傲与蔑视,那中年男子身边的侍卫看起来是要发火,反被中年男子制止,对着韩清砚露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只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反倒是说不出究竟是哪儿怪了。
男子对韩清砚说道:“这位公子应该再小心些,这么貌美的夫人,若是公子不在意,自然会有人在意。”
“哦?”韩清砚瞧不起他的话里有话,露出几分冷淡。“那又与你何干?”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妻子,关他屁事。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敢不遵循自己意思的人,中年男子神情有几分阴森,看起来似是要发火,结果却是带着笑,不知为何,这笑不令人感到亲近,反而愈发的可怕了。
谭幼灵觉得他们真是各种倒霉,这才清净几天,刚走了没多久,又缠上来另外一波,而且这波看起来比先前那帮武林中人可难对付多了。夫君的眼神和情绪也有些不太对,她虽然不能确认这些人的身份,但察言观色还是做得到的。
☆、第五十六碗汤(七)
第五十六碗汤(七)
“夫君。”就在韩清砚险些按捺不住要动手那一刻,谭幼灵及时阻止了他。她看着柔弱,却是冰雪聪明之人,眼前这人虽没见过,可只从韩清砚的眼神以及他给自己讲的故事,再想想墨泽的话——空口无凭,誓言不是随口说说就能行的,这些人他们惹不起,不能动手,难道还躲不起吗?
有这一世的白头,这些仇人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韩清砚却没立刻走,而是盯着那中年男人看了许久,谭幼灵生怕他忍不住,可一会儿后,韩清砚却笑了。他笑得很奇怪,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明白了什么,抱起了谭幼灵,足尖一点便消失在人山人海中。
陡然失去对方踪迹,中年男人冷声命道:“还不去追!查到对方住在哪里立刻向朕——向我禀报!”
“是!”
话音刚落,几个身着黑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便各自散去,只是他们再快,又哪里比得上韩清砚?一番追寻无果,回去禀报还险些被雷霆大怒的皇帝砍了脑袋——若不是微服私访隐瞒身份,若不是身边有绝色佳人陪伴,这几个暗卫的脑袋早就保不住了。
回到他们下榻的客栈,谭幼灵乖乖坐在床上,看着一言不发的丈夫,没有多么担心,因为她没察觉到他有哪里不对,只是似乎在思考什么。于是她下床,刚踩上绣鞋就被韩清砚一把拦住:“去哪儿?”
“去那块糕饼吃。”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韩清砚把她抱回床上脱掉绣鞋,“我去拿。”
片刻后捧了桌上糕点回来,谭幼灵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看丈夫皱眉。她手上吃的是红枣糕,韩清砚不爱吃红枣,尤其是冷掉的,虽然甜味还在,却是有些硬,而且枣味浓郁。
但他却浑然未觉,还在谭幼灵喂自己吃的时候张嘴了。嚼了两口咽下肚,就又送到了嘴边,于是这样吃了一口又一口,谭幼灵觉得好玩儿,忍不住推推他。韩清砚以为她是要抱,双臂一伸把她搂到怀里,却还不说话。
谭幼灵挣扎地离开,双腿盘坐,左看右看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伸手把他面具拿了下来,瞧见韩清砚脸色正常,好像在想什么难题。她也不问,却起了坏心,去拔掉他的束发带子,一头如墨青丝披泄而下,谭幼灵以指当梳,慢吞吞给梳了俩麻花辫垂在胸前。方才还英姿勃发俊美逼人的男人瞬间变得有些滑稽,但她却笑得不行。
期间小二送浴水进来,韩清砚把帐子拉下给小二开的门,一开门小二的脸就僵掉了,但他毕竟是有职业道德的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是知道的,而且这位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人物。
放下浴水走出去,一脸被雷劈。
好在韩清砚看到浴水也回过神,虽然还没想得太明白,但他总觉得自己弄懂了什么。掀开帐子想抱谭幼灵沐浴去,却见她看了自己一眼就藏进了被子里还一直在抖。
冷?还是……
他低头想去抱她,才发现自己胸前垂了俩麻花辫,顿时一张俊脸青黑交加,想教训她一下,可是谭幼灵从被子里悄悄探出一颗头,还嘿嘿傻笑两声,韩清砚本来就不是太生气,她笑得那么呆,就更气不起来了,扑上去挠了一顿,直到她连声求饶认错说再也不敢了,才把人抱起来脱掉衣服丢浴桶里,自己也胡乱脱了个干净跳进去。
谭幼灵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呢,没想到他却只是从背后抱住她,若有所思道:“我突然觉得,那小男孩兴许也不是故意耍我们。”
“嗯?”她软软地偎在他怀里,细声细气地说:“墨泽不是坏小孩呀。”
“何出此言?”
“若他心坏,何必给我机会来找你,还详细告诉我要如何对你呢?”谭幼灵一直都是不担心的。“他说必须公平,我必须付出才能得到所求,我后来破坏了规矩,理当消失,他却又给你机会救我。如此大费周章,若是最后只想勾你去复仇破戒,又何必帮我们?”她笑着亲亲丈夫下巴,“应该是,想要帮你彻底放下吧。否则你心怀仇恨,我们即使厮守一生,怕也是有遗憾的。”
只有当仇人经过面前,心中却不再因被限制而生出不甘与愤怒,到那个时候,他才算是真的得到新生。
傅修远咬她:“早就看出来,却不跟我说,还同仇敌忾的和我一起骂人家?”
谭幼灵嘻嘻一笑:“我夫君这么厉害,哪里需要我说呀,自己就能想通。”
她才不会承认一开始看到丈夫恨成那样,心里也把墨泽给骂了一百八十遍,这一点也是她后来才明白的。那个小男孩,在她的世界相遇的时候,那么小的身子,却努力踮脚想给她擦眼泪,那么温柔可爱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近乎无理取闹的事?
他们的一生遇到过太多恶人,可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谭幼灵记不住那些灵魂丑陋肮脏的人,却记住了墨泽当时胖胖的小手擦去自己泪珠的温暖。
“夫君啊,能到达奈何桥,能遇到墨泽,那是咱们的荣幸。”她亲着傅修远的手指,神情认真地说。“他大可不管我,大可不必成全我们,只要你去完成你的任务然后回来复仇便是,可他没有。倘若我们做了错事犯了罪孽,自然应当受罚,但现在我们做了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他绝不会为难我们。最重要的是,他那样的存在,也有着人情味儿呢。”
能够在强大的同时保持温柔,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呀。
韩清砚轻叹。“想到故人,只为了荣华富贵,便能置我于死地,若是他们得了权,也不知这天下会如何。”
“都会好起来的。”谭幼灵说。“我相信死了的鬼,也相信活着的人。”
平时她是被韩清砚疼着的,现在她却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格外的温婉懂事。“这是夫君爱过并为之战斗过的人们,他们犯过错,但我相信,他们也能改过。”说着她偷笑,瞬间变得俏皮起来。“夫君都没注意么?”
“嗯?”
“那我就不说了,等夫君自己看吧。”她对这个国家百姓的信任可不是空穴来风。
“对了。”谭幼灵突然道。“方才那色迷迷的中年男人是不是皇帝?”
韩清砚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有眼睛呀,你那么生气,他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一瞧就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最重要的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白脸男子,又娘又白,身上还有香味儿,讲话尖细又翘兰花指,活脱脱是个太监嘛。”
韩清砚一脸震惊:“看不出我的灵儿如此聪明。”
这话谭幼灵听着就不高兴了,她很笨么?她多么机智?“照顾你那么多年的温夫人,帮你把那对狗男女解决掉你却没认出我的是谁?女扮男装做了你五年副将你都没认出来的是谁?把你从水牢里救走还把你治好的你没认出来的又是谁?”
……有理有据,韩清砚无话可说,只能转移话题:“你给我用的药膏和吃的丹药,哪里来的?”
“墨泽给的呀。”谭幼灵耸耸肩。“所以我说他不是坏人,否则第四个世界,你以为那么容易过的?”不然他光是养好伤就得几十年,到那会儿说不定仇人都死绝了。
韩清砚心中有愧:“是我误会他了。”
听完了全程的墨泽捂住胸口:啊主人你快回来,宝宝一人承受不来。
谭幼灵亲亲他说:“那等死了跟人家道歉呀,只要这个世界放下仇恨,死后你还是能去奈何桥的。”
只是,她就去不了了。
她不是有功德之人,也非执念深到能到那里去,她能跟他在一起这辈子,就已经圆满。
人不能太贪心的,太贪心,就会失去。
“灵儿。”韩清砚不想见她这样难过,便跟她说道,“方才我看了皇帝许久,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怎么会知道,于是摇摇头,韩清砚微微笑道:“我发现,他远不是我仇恨的那个人了。”
“……嗯?”
“当年的他,意气风发,胸怀大志,对乱世中的百姓抱以怜悯。可你瞧现在的他,心中对百姓可还有一分真心?他瞧见你貌美,也不管你是否为人妇,便起了淫心。这样的人……”他轻笑,“便是我不报仇,这江山怕是也坐不稳了。”
谭幼灵想到都恶心。“他竟然还碰到我了。”
“那我亲亲。”韩清砚说,从她脖子开始亲起来。“我亲过就不恶心了。”
谭幼灵被他细碎的吻弄得有点痒,忍不住笑起来,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阵,才出了浴桶。
不过地上都是水,难免有点滑,那当然不能让妻子走这么危险的地,夫君全程效劳。
☆、第五十六碗汤(八)
第五十六碗汤(八)
令人遗憾的是,当第二天早上他们准备启程的时候,好巧不巧,那群跟丢了他们的侠客也找上门了,更巧的是,皇帝的人也到了。
韩清砚反应极快,带着谭幼灵回到房间将门关上,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奇怪地看着他:“夫君?”
“麻烦的人又来了。”
谭幼灵摊手:“那咱们不从正门走也就是了,将银子留在桌上吧。”
“也好。”趁着对方还没发现他们的马车,这会儿先溜才是上策。
韩清砚掏出银子放到桌上,抱起谭幼灵,从窗户跃了出去,马儿正在后院吃草,他将车子套好,再把妻子抱进去,突然笑道:“我突然有个感觉。”
“嗯?”
“这两个麻烦遇到一起,兴许就不是麻烦了。”
谭幼灵听了也笑起来,也不知两人到底在笑些什么。
暗卫们虽然追不上韩清砚,但经过排查还是得知了这夫妻二人的下落,便禀明了皇帝。皇帝一听心下暗喜,虽说他身边已有环肥燕瘦无数美人,可美人哪有嫌多的呢?别的不说,就他这所谓的“微服私访”,民间疾苦没怎么去看,反倒是身边美人收了不少,一个个扮作男装跟在身边,让他享尽了齐人之福。
进了客栈,太监伺候着皇帝坐下,侍卫上前一步询问掌柜:“有一对夫妻,脸上戴着面具可是住在这里?”
掌柜的没见过这样杀气腾腾的人,吓得腿都软了,哪里敢隐瞒,连忙指了指楼上,侍卫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得到皇帝首肯,便迅速带着人上去,片刻后奔下楼跪下请罪:“老爷恕罪!那二人不知何时竟已离开了!”
“什么?!”皇帝闻言顿时大怒,他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把众人吓得哗啦啦跪了一地。皇帝心下不甘,便自己上楼去看,一进那房间便闻到淡淡幽香,是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即使佳人不在,香气也仍然扑鼻。房间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除了那扇被打开的窗户。
他下楼去问跪在面前的掌柜:“那夫妻二人是何时离开的?”
掌柜的哪里知道啊!他都不知道那两位走了!“小的不知、小的不知!那二位何时离开的,小的真是完全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也没到楼下来结账啊!”早知道那两位是这么麻烦的人物,他就不让他们住进来了!
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眼前这位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物,架子摆的忒大。这几年来百姓的日子可不好过,皇上听风就是雨的,他们也难熬啊,只求今日能留条性命,其他的也不敢想太多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恰好此时又一群人走了进来,见到他,纷纷愣在当场。皇帝第一个站起来,看向那青袍男子,神情阴狠:“是你?!”
青袍男子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皇帝,他立刻抽出宝剑,对身边的人道:“那是狗皇帝!杀了狗皇帝,为民除害!”
两方人马一言不合就开打,整个客栈瞬间鸡飞狗跳,掌柜的从地上爬起来躲到柜台后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什么世道啊,百姓日子不好过也就算了,就这么一家客栈,看起来也是保不住了!
得了,能留条命就不错了,他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客栈大堂空间毕竟是小了点,于是一行人边打边出去,和皇帝那边比起来,青袍男子身边全是武林高手,即便是女子也个个身手不凡。皇帝那边就不是了,他身边除了大内侍卫以外,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和太监,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功夫,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唤出暗卫,这才让双方势均力敌,皇帝气得要死,咬牙切齿道:“死活不论!若是教这群反贼逃出一个,朕便要了你们的脑袋!”
这边混战不堪,双方各有死伤,皇帝一路上集的美人们尖叫着逃躲,可侍卫们此刻都以皇帝的安危最为重要,哪有人会抽出功夫去保护她们?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最后青袍男子见形势不妙,便要撤退,谁知皇帝那边却抓住了他的一个朋友,剑横在那人脖子上,皇帝冷笑:“怎么,多年不见,杜公子你现在也知道朋友的重要了?”
见杜睿不回答,脸色却有些变了,皇帝笑得更甚,对杜睿身边的人说:“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你们身边这位杜大侠,自小便是跟在战神韩清砚身边的,情同父子,可最后,他却背叛了韩清砚,将韩清砚逼死的人岂止我一个?更可笑的是,韩清砚死后,你竟厚颜无耻的继承了涤尘山庄,将韩家百年基业据为己有,当真是可笑至极!”
众人根本不知还有这一出,都震惊地看向杜睿。杜睿脸色惨白,颤声道:“当初是我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可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当年敌国来犯,你身为皇子无能至极,是韩清砚站出来招兵买马击退敌国,保住了这大好江山。可你却怕他抢你的皇位,下毒暗害于他并在全国缉拿!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愧疚?!”
皇帝还真没有。“成王败寇,功高震主,保住这天下和百姓的确实是韩清砚,可逼死他的,也是这天下和百姓,当然,还有你这个义子。这天底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若非他们告密,朕如何能在短短半个月内将他擒获?”
他笑得充满恶意。“你可别忘了,韩清砚被绑缚刑台于午时砍头的时候,这天下人,还有你,都亲眼看着!”
杜睿攥紧了拳头:“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皇帝!”
“哦?现在你才看出来么?如今四海生平,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你何干?你以为就凭你那点本事,也想效法多年前的韩清砚,以少胜多?别做梦了,韩清砚便是死了十五年,你也仍然是比不上他的废物!”
“狗皇帝!”杜睿恨得眼冒血丝,这么多年来,每个深夜他都无法入睡,眼前显现的是韩清砚绝望的眼神。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最后却折在他拼死想要保护的天下人手中。
他没有办法忘记,近年来皇帝越发的昏庸无道,百姓怨声载道,他便起了推翻□□之心,能不能成功另说,只是他绝不会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