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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看着凶巴巴的,动作却比他房里的丫头还要轻柔,这样在他头上一遍遍的折腾,弄的他都快睡着了。
  睡这个字一进脑海,身体立马有了反应,一个大大的哈欠如约而至。
  又困了?
  不知怎么着,贾玩从少年的声音里听出几分紧张,他嗯了一声,眯上眼,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少年不再说话,动作却快了起来,一次成功。
  贾玩摇了摇头,果然觉得清爽好多,道了谢,准备找个角落睡觉,却听少年淡淡道:我帮你梳了,你也帮我梳一下吧!
  贾玩懵着脑子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礼尚往来嘛!这少年比他还狼狈,看他刚才擦手的细致劲儿,肯定是个讲究的,忽然主动替他梳头,一定就是为了让自己也给他梳梳
  于是强忍着困倦,站到少年身后。
  少年头上又是血又是泥又是汗,头发板结的厉害,让贾玩有点无从下手,深感这买卖做的有点亏。
  他上辈子留了十几年的小板寸,这辈子更是连梳子都没碰过,哪会梳什么头?
  好在他技艺虽不精,态度却认真前世老爷子管的严,凡是做便做,不做便不做,最不能容的,便是明明答应了,却糊弄差事。
  他忍痛也倒了半碗水,将给少年包扎用剩的里衣撕了一块下来,遇到打不开的结,就用水沾湿了、抹顺了,一点点撕开。
  啊!疼慢点慢点!少年抱怨道:你轻点儿。
  娇气。贾玩咕哝了一句,放轻了动作,于是原本就进度缓慢的工程,变得更慢了。
  正忙着呢,只听少年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贾玩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默然。
  若他有重见天日之日,那这段经历,毫无疑问将是他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日子,怎肯以真名示人?
  若他就此沉沦,以前的名字,又何必去玷污?
  他既如此想法,这孩子自然也是如此,难怪问了几次都不肯告诉他姓名。
  却听身后男孩清澈的声音传来:你可以叫我云落。
  少年嗤笑一声:云落,从云端跌落?好没出息!
  又道:既然你叫云落,我便叫云生好了。
  云生可是他真的会有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之日吗?
  少年沉默下来,身后贾玩也渐渐熟练,动作快了起来。
  便是快了,等将少年云生的长发用布条捆好的时候,贾玩也已经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贾玩将瓦罐和馒头挪到少年探手可以拿到,却不会不小心打翻的地方,再次打了个哈欠,道: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等等!
  嗯?
  少年道:你这次要睡多久?
  贾玩在另一侧靠着舱壁躺下,含糊道:不知道,大概明天早上吧。
  少年道:你前后睡了快三天,才一共吃了一个馍馍,不如先吃点东西再睡?
  贾玩道:没事我饿了自然会醒的。
  云生眼神闪烁了下,没再劝他,又道:你睡过来些,这里只有一个毯子。
  我不冷。
  你不冷我冷,两个人一起暖和。
  贾玩真的觉得这个人好烦,他都已经要睡着了,还一直在他耳朵跟前嗡嗡嗡。
  强撑着起来,眯着眼睛,将周围散落的稻草囫囵归拢了一下,统统堆在少年身边,而后回到原位,躺下,闭眼。
  少年又道:你弄得这么乱,我怎么睡?
  这次却无论如何都唤不醒了,少年又喂了几声,对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得跟着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过了好一阵,少年裹着毯子慢慢躺下,闭上眼睛。
  不过片刻,又睁开眼睛。
  不远处的恭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味道,让他一刻都容忍不了;
  嗓子里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无数把小刀,将他的咽喉从上到下划了一遍,宛若凌迟;
  最令他生不如死的,却是两条腿上传来的剧痛,疼的他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清醒时,他可以仗着一股狠劲生生忍住,不惨叫、不嚎哭,甚至逼着自己说说笑笑,可是夜深人静,那份疼痛却折磨的他死去活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抵御着那一阵阵的剧痛。
  狭小幽暗的空间中,除了自己的喘息,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人睡着之后,这个世界,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云落!
  他咬牙叫了一声。
  死猪!
  他又叫。
  只是贾玩一旦睡着,连被人抓去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被他叫醒?
  少年一连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顿时恶从心头起,从碗里捞了个比石头软不了多少的馍馍,向男孩背上丢去:死猪醒醒!过来这边睡!
  却见睡得不省人事的男孩微一抬手,手腕轻柔至极的一转,那馍馍像是活了一般,在他手心手背温顺的转了一圈,飞了出来。
  少年看得口瞪目呆,冷不防一个馍馍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顿时两行血水应声而出。
  那种感觉委实酸爽,被人打断腿都没流一滴眼泪的少年,如今因为一个馍馍,鼻涕眼泪一起流。
  等好容易缓过劲来,少年却顾不得生气,只想着男孩那神奇的一转,又想起他先前所教的太极,于是开始比划方才囫囵记下的几个拳架,却终不得要领。
  半个时辰之后,少年终于感觉到了睡意,再度闭着眼睛躺下,才过了半刻钟,又睁开眼睛。
  依旧是疼的睡不着。
  他幽幽叹了口气,掀开毯子,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慢慢爬着,蹭到男孩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腰,脸挨上他的发顶。
  靠到极近之后,一股清冽的宛若春雪的气息涌入鼻端,他贪婪的深吸一口气。
  那仿佛被烈火不断炙烤的咽喉,如同淋下了一场春雨,那从双腿不断传来的剧痛,也渐渐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这孩子,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件稀世珍宝。
  少年搂着男孩,安静的躺了一阵,又睁开眼睛,艰难的向后蹭了一截,又伸手将男孩拖到身边,然后再向后蹭一截
  一直折腾到满头大汗,少年才回到他原本躺的位置,简单修饰下现场,然后用毯子将两个人一起盖住,闭上眼睛,心满意足的开始睡觉。
  第7章
  睁开眼睛,看着少年那张明明白白写着你不是不想跟我睡吗,半夜三更滚到我怀里算怎么一回事的脸,贾玩简直无语。
  你可以再幼稚一点的,少年。
  贾玩在少年腿伤处摸了一遍,发现这人运气不错,没有因为自己的幼稚举动,让骨伤错位,且情形倒比昨天还好一些,不由感叹古人的身体素质之强悍他前世跟着云老爷子看过的那些病例,可没有愈合速度这么快的。
  少年看着他的举动,有些讪讪。
  贾玩解决完必要的生理需求,打了个哈欠,又准备躺下,少年大惊:你不是才刚睡醒吗?你又不是猪,吃了睡睡了吃?
  贾玩闭上眼睛,道:睡觉多好,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节约食水。
  你少年一噎,又道:你昨天不是说要教我练拳吗?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贾玩翻了个白眼:昨天也不知道是谁连一招都不肯学完。
  怜他是个伤员,也不同他计较,起身继续昨天的教学。
  许是实在没东西打发时间,少年这次学的极为认真,虽双腿受伤动弹不得,双手却在跟着比划,也会提出疑问,贾玩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讲得细致,速度便有些慢,才讲到第四招时,忽然脚下一个颠簸,船板直接掀起近四十度又猛地跌了回去。
  贾玩倒没什么,当年他桩功小成之后,曾在飘在河水中的大缸缸沿上走八卦,亦曾在水上,踩着大球行走,这点颠簸委实不算什么,倒是坐在地上的少年,头在墙壁上磕的咚的一声响,疼的龇牙咧嘴,嚷着让贾玩来替他揉揉。
  贾玩自然不会理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头顶。
  喂!你怎么了?
  两个人虽然都给自己起了化名,却谁也想不起来用,依旧一个喂喂的,一个直接将称呼都省了,反正这里也不会有旁人。
  贾玩不答,又开始练拳,这次却不再讲解,只是自己练自己的。
  少年先有些不悦,但后面却渐渐痴了。
  此刻大船不知道是换了河段,还是遇到了狂风,颠簸的很厉害,那男孩便在这样的颠簸中轻灵纵跃,动作或刚或柔,或疾或缓,矫健而悠然。
  最令人惊骇的,是那男孩的一举一动,仿佛在呼应着某种节奏,渐渐的,整个人仿佛和船舱、和舱外的波浪融为了一体。
  那船舱像是活了过来,一上一下,一起一落,仿佛是在主动配合着男孩的动作一般
  船板又被大力掀起,少年忙下意识的按住墙壁,余光却看见男孩一拳砸在头顶。
  那一拳,去势不快,也没有任何声音,却偏偏让少年产生了整个船舱都随之一震的错觉。
  忍不住再度问道:你做什么?
  贾玩动作不停,口中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上面压着的箱子震开。
  少年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上面压的箱子,虽然他没亲眼见过,却知道那东西,要两个大汉合力才推得动,这孩子才几岁,隔着一层厚厚的船板想将它震开,岂不是天荒夜谈?
  贾玩却不再说话,开始专心练拳。
  少年又叫了他两声,见他不理,只得罢了。
  贾玩的动作依旧舒缓洒脱,但击打舱顶的频率却越来越高,先是只在大风大浪时才出拳,后来几乎船舱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一拳或一掌击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贾玩终于停了下来,少年有些幸灾乐祸道:怎么不打了?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死脑筋,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非要撞个头破血流才肯回头。
  贾玩道:手疼。
  而且他又困了。
  听他叫疼,少年幸灾乐祸的心十分去了八分,道:过来我看看。
  贾玩甩了甩手,道:有什么好看的?
  说的好像他会治似的。
  少年怒道:过来我看看!
  见他掀了毯子,作势要自己爬过来,贾玩怕了他了,过去坐下。
  少年捧着他的手,气的手指发抖,眼睛里都是怒火,怒道:你是木头吗?都伤成这样了才知道疼?
  指背上皮开肉绽,关节处几可见骨,手掌也是通红一片,如同胀满鲜血。
  贾玩道:怎么会不知道疼,只是不敢叫疼罢了,一叫,下一拳就打不下去了。
  少年眼圈都红了,怒道:都跟你说了不可能了,你这样折腾自己有什么用?!等到了扬州,我自会找机会拖住他们,让你逃生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他知道这有多疼,他最绝望最愤怒的时候,也用自己的拳头奋力捶打过,想要摧毁眼前的一切可是除了伤害自己,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到底谁不让人省心,贾玩腹诽了一句,将手收回来,想用袖子掩住,却发现身上这件粗布褂子的袖子太短,且布料粗糙的厉害,只好罢了。
  抬头对少年道:你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不代表别人做不到,甚至不代表你自己真的做不到这点伤不算什么,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倒头就睡,为免少年再折腾,这次就在他身边躺下了。
  你竟然教训我!少年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等他准备和贾玩大吵一架时,贾玩早就睡熟了。
  少年一个人生了半天闷气,愤然从瓦罐里倒了碗水,将帕子打湿了,拿过贾玩的手,细细替他擦拭伤口。
  两人闹了别扭,等贾玩第二天再醒,少年便赌气不同他说话,贾玩也不去哄他,查看他的伤处后,又自去练拳,依旧伴着浪涛,一拳拳、一掌掌的拍在头顶的舱门处。
  少年见状越发生气,侧身面对着墙壁躺下,蒙头大睡。
  只是他又不是贾玩,能成日里睡个不醒,虽闭着眼,耳朵却一直竖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哐当一声,哪怕他闭着眼,也感觉周围一阵大亮,猛地坐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头顶透进来的光亮。
  舱门开了。
  两个大汉合力才能推动的箱子,竟隔着一层厚厚的木板,被这个八1九岁的孩子,一拳拳的震开了!
  原本坚不可摧的牢笼,竟被那双嫩生生的小拳头,硬是给打通了。
  少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听贾玩道:我去外面逛逛。
  看着男孩利落的消失在洞口,少年心中的惊喜渐渐消失,变成了失落。
  舱门打开又有什么用,他又出不去,反而让他唯一拥有的,也离他而去。
  这种失落在心里慢慢发着酵,让他整个人都变得低沉压抑起来。
  只是这种失落,在他闻到一股扑鼻香味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少年一口咬掉大半个白面馍馍,又美美的喝了一口鱼汤,只觉得人生美满到别无他求,嘴里嚼着鼓鼓的鸡肉,含糊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贾玩也在啃馍馍,道:厨房拿的啊。
  见少年瞪他,又道:从京城一路下江南,路上要走一个多月呢,反正人在船上无处可逃,是以那些抓来的其他孩子,也并不整日关着,稍大些的,便被当丫头小厮使唤着,擦地的、烧火的、端茶倒水的多我一个,也不打眼。
  他动作快,反应灵敏,等闲不会被人看到,遇到实在躲不过去的,便大大方方的走过去,那些人只当他是侍候哪位爷的,也不多问。
  少年递了一个鸡腿过来,贾玩摇头:我不吃荤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