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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里的奴才都是拜高踩低的,见陈四小姐至今连个正式名分都没有,这新来的妓女倒成了正儿八经的姨奶奶,谁还能看不出个冷暖阴晴?
  于是,那新来的姨奶奶钱氏很快就被丫头婆子们当主母侍奉了起来,陈景真那边却非但无人问津,还时常有人明里暗里冷嘲热讽,有时连热水都供应不及时。
  也亏得陈景真好耐性,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受了这样的对待竟还忍得住。
  也正是因为如此,郑娴儿暗暗地在心里生出了几分警惕来。
  陈四小姐这一次的决心下得不小,后期恐怕要有大动作啊!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渐渐地倒也多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下一桩喜事仍然是慎思园的。
  这一次不是纳妾,是娶妻。
  楼家二爷要续弦,这是一件大事,全城的权贵们没有敢不给这个面子的。
  可是这娶妻的时间实在有点尴尬——元配小产身亡还不到一个月,这么着急娶新人进门真的好吗?
  楼老爷楼夫人提起此事也都有些尴尬,无奈楼闿自己着急,做父母的也只好由着他。
  若不尽快给他娶妻进门,谁知道他又要作出什么事来!总不能让他弄一大群妓女和小戏子进门来吧?
  办喜事这天,楼家很热闹。
  来客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虽然有些尴尬,但气氛还算不错。
  新媳妇的娘家是一个寻常的乡绅,跟楼家完全不能比,但据说姑娘温柔贤惠,相貌也很出众,安姨娘和楼闿本人都很满意。
  郑娴儿是寡妇,这种事没她的份。所以她一大早便窝在房里绣花,倒也自得其乐。
  快中午的时候,春杏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奶奶奶奶,您知道那新娘子是谁吗?”
  “我怎么会知道?”郑娴儿失笑,“我可不认识什么韩(寒)员外、热员外!”
  春杏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您猜不着!告诉您吧——二爷新娶的二奶奶,就是先前的玉珠姑娘!”
  “玉珠?”郑娴儿一愣,忽然笑了。
  难怪安姨娘说她也是认识的。能不认识吗!
  郑娴儿细细回想了一下那丫头在围涎案中的表现,心里愈发欢喜:“是个好姑娘。安姨娘的眼光不错。”
  当时那丫头是受了委屈被发卖出去的,郑娴儿猜也猜得到她后来的际遇。
  有胡氏和安姨娘暗中打点,这姑娘是很容易卖给个好人家的。多半是新主人喜欢她,认她做了个义女吧?
  如今,倒也是个正经主子奶奶了。
  春杏兴冲冲地笑着,满脸艳羡:“她真是好福气,本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头,受了委屈被卖出府去,摇身一变却又回来做了主子!以前我们还可以叫她一声‘姐姐’,如今却要行礼叫‘二奶奶’了!”
  郑娴儿笑道:“她有好心,所以才会有好福气。你出去嘱咐一下府里的管事婆子们,不管是哪一房的,谁都不许轻视这位新二奶奶!就连我以后见了她也要称呼一声‘二嫂’,你们谁若敢目无尊卑,看我不拿大板子伺候她!”
  春杏笑嘻嘻地答应着去了,郑娴儿倒是有些感慨。
  这世上的事,还真是诡谲莫测。
  当初玉珠背负着那么大的罪名被卖出府去,谁能想到她还会风风光光地嫁回来呢?
  不说旁人,就说她自己——
  她当初也曾经是真心实意地要嫁进一个坟坑里当一辈子寡妇的。捧着牌位拜堂的时候,她又哪里能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主动出手勾搭小叔子呢?
  唉,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倒也有趣哇!
  “奶奶,奶奶——”廊下,春杏的声音又咋咋呼呼地响了起来。
  郑娴儿皱了皱眉,站了起来:“怎么了?”
  春杏“呼哧呼哧”地跑了进来,急道:“前面出事了!朱家大公子二公子领着几个奴才打上门来了!”
  “朱家?”郑娴儿一惊。
  朱家那两位公子,不就是当初假扮劫匪绑走她的人?
  其实若是换位思考的话,郑娴儿倒挺能理解朱家人心情的。
  自家姑奶奶尸骨未寒,姑爷马上就娶了新人进门,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从楼家人的立场上来看,朱家兄弟此举,却分明是来打楼家的脸了。
  “人到哪儿了?”郑娴儿冷声问。
  春杏苦着脸道:“已经打进慎思园去了!奶奶,今日若是叫他们砸了新房、惊了新二奶奶,咱们楼家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不错,”郑娴儿沉声道,“多调派一些身手好的家丁护院过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闯进新房!”
  这时小枝也回来了,在旁急道:“这些话,太太已经吩咐过了!如今的问题是咱们需要有人出来跟朱家人交涉,可老爷太太都不善言辞,安姨娘只是个妾,大奶奶的脾气又太暴躁……”
  郑娴儿的眉头拧紧了:“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们总不会是要我去吧?事情出在新房,我一个寡妇过去合适吗?”
  小枝跺脚道:“谁愿意叫你去?我们巴不得你躲着呢!可是太太已经派了珍儿过来了,咱们难道能不去?你是当家奶奶,府里有事也只能找你啊!”
  郑娴儿用力拍了拍额头,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有事少不了找她,可……
  真的不愿意去见那两个“绑匪”啊!尤其是她还曾经勾引过其中一个!
  这一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郑娴儿心里暗暗打怵。但不管她有多不情愿,这件事是躲不过去了。
  片刻之后,郑娴儿换好了衣裳,特地扯了块素绢做成面纱遮住脸,然后才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慎思园外,两队人马正在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一边是腰里系着红绸子的楼家家丁,另一边是头缠白布腰系麻绳的朱家奴仆,阵线分明。
  郑娴儿远远地看了一眼,果然对方队伍里为首的正是那日的“绑匪”。
  这边却是胡氏和安姨娘两个人在。胡氏负责叉腰大骂,安姨娘负责劝。
  这法子虽能暂时顶一阵,但毕竟与这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其实依郑娴儿看来,安姨娘一个人完全有本事镇得住这个场子,亏就亏在身份太低,对方根本不理会她的话。
  看样子,还真是不过去不行了!
  在朱家众奴仆跪到地上开始号丧的时候,郑娴儿咬了咬牙,面带微笑地走了出去:“哟,这不是朱家舅爷吗?贵客啊!大嫂、姨娘,你们怎么这样怠慢客人?朱家舅爷来哭丧,应该立刻上香案、摆供桌,恭恭敬敬地迎到祠堂里去啊!今儿前厅里有事忙是不假,可再怎么忙也不能怠慢了舅爷他们啊!就算你们脱不开身,不是还有我吗!怎么不早遣人过去叫我?”
  胡氏看见她,立刻松了一口气,板着脸道:“你来了就好,这儿交给你了!前头太太奶奶们一大群,我和姨娘正忙得晕头转向呢!”
  郑娴儿笑吟吟地敛衽行了个礼:“大嫂慢走、姨娘慢走!今儿大喜的日子,我不便出面,请大嫂和姨娘代我向诸位太太奶奶姑娘们问好!”
  胡氏答应了一声,扶着安姨娘风风火火地走了。
  郑娴儿回过头来,却见对面那帮子跪在地上号丧的家奴已经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仰着头直愣愣地看着她。
  那朱大公子却背转身去,不肯让她看见他的脸。
  郑娴儿嗤笑一声,敛衽行了个见客礼:“不知二位舅爷驾临,楼家多有失礼,还请恕罪。”
  朱二公子皱了皱眉,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你是谁?”
  郑娴儿笑着,坦坦荡荡地看着他:“朱二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月,您就不记得我了?我却还记得那天被你们兄弟两个绑到那间闹鬼的屋子里,差一点活活吓死呢!”
  朱二公子脸色一变:“楼三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深居简出的楼家女眷,我们兄弟怎么会见过您?”
  郑娴儿悠悠反问:“若是不曾见过,朱大公子又为何不敢回过头来呢?”
  楼家众人尽皆露出愤慨的神色,朱家奴仆却都觉得莫名其妙。
  朱大公子终于转过身,不太情愿地向郑娴儿行了个礼:“楼三奶奶。”
  郑娴儿发出一声嗤笑,回头笑道:“韩大娘,你马上到祠堂去吩咐摆香案,迎接二位舅爷哭灵!”
  韩婆子忙答应着去了。
  郑娴儿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祠堂在这边。二位舅爷,请吧!”
  “慢着!”朱大公子刚走出两步就醒过神来。
  郑娴儿微笑地看着他:“朱大公子还有何吩咐?”
  朱大公子冷哼一声:“谁说我们是来哭灵的?今日我朱家是来向你们讨一个说法!我妹妹连五七都没过,尸骨未寒,你们就忙着迎娶新人进门,可有把我朱家放在眼里?”
  这时早已被送进新房的新娘子韩玉珠听见动静,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郑娴儿远远看见,忙用袖子遮了遮脸,向一个婆子吩咐道:“去拦下你们二奶奶,就说万事有我,叫她不要出来沾晦气!”
  “你说谁晦气?!”朱二公子大怒。
  郑娴儿不慌不忙地道:“当然是我自己晦气!我是寡妇,按规矩不能见新人,你们不知道?二位舅爷不会以为我在骂你们吧?”
  朱二公子低头看看自己腰上系着的麻绳,哑口无言。
  明知是挨了骂,他却不能生气,否则就是自己承认自己晦气。
  真憋屈!
  郑娴儿自己一点都不憋屈。
  早有伶俐的管事婆子到慎思园去抬了一张太师椅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她的身后:“宜人请坐,咱们犯不着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生气!”
  郑娴儿依言坐了下去,心中暗笑,忍不住想给婆子加工钱。
  这伶俐劲儿,分明是做大事的料啊!
  朱家兄弟见对方摆出了诰命的架子,气焰愈发低了下去。
  没办法,经过缀锦阁的刻意渲染,如今谁不知道楼家那个寡妇受了当今皇上的厚赏?万岁爷都要赞叹的人,谁敢轻慢?
  郑娴儿稳稳地坐着,向朱家带来的那一群家奴扫视了一圈:“听朱大公子的意思,你们不是来哭灵的,倒是来给你们姑奶奶找场子的?”
  一众家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朱大公子自己开口说了声“不错”。
  郑娴儿冷笑:“既然要找场子,为什么下葬当天不来?头七也没来,三七也没来,偏是我们二公子娶亲的好日子你们就来了?”
  朱大公子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眼睛死死地盯在郑娴儿的胸前,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是在提醒郑娴儿,别忘了荒村那一夜已经留了把柄在他的手上。
  郑娴儿岂有不知他的心思?对方要她难堪,她偏要作出一副端雅高贵的样子,把朝廷诰命的架子摆得十足。
  说出口的话更是半点儿都不客气:“明说了吧!二位舅爷也未必是真心疼你们妹子,只不过是特地挑了这个日子来给我们楼家添堵,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