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算不算适度,但这场戏,到底还是落幕了。
耳边盘旋着一片恼人的聒噪,那是围观的百姓意犹未尽,硬要追着她问一个是非黑白。
郑娴儿看着远处的夜幕,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向身边的人说道:“事情真相究竟如何,相信黎大人会有明断。我在楼家一向不理俗事,实在不知道陈四小姐那件事的是非曲直。——我只知道,二公子的那番证词是错的。”
说罢,她再不理会旁人的纠缠,径直走下台阶,往人少的地方避了开去。
身后,百姓们口耳相传,渐渐地把她的那番话传开了。
二公子是原告的证人,他的证词有错,那也就意味着陈四小姐所告之事极有可能是子虚乌有了。
众人再想想楼家几位公子的风评,心中更是渐渐明朗。——好色贪淫的分明是二公子自己,什么时候这个词也能落到五公子的身上去了?
楼家五公子洁身自好、人品贵重,这是桑榆县人尽皆知的啊!
多半是陷害吧?世家大族之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谁又说得清楚呢?
——众百姓看了一场大戏,心满意足地互相交谈着,渐渐散去了。
是非黑白任人评说。
郑娴儿装作不留心,耳朵却一直没有闲着。
此刻似乎是相信楼阙的人比较多一些,但也不是没有人恶意揣测,甚至把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加到他的身上去。
不管怎么说,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比预料之中好太多了。
接下来,她可不能什么都不做!
郑娴儿心中乱着,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还是胡婆子快步赶了上来,急道:“奶奶走错了路了!那边是往南市走的!”
郑娴儿定了定神,笑道:“是走糊涂了。你去叫一辆马车来吧!”
胡婆子忙答应着,回头却看见小枝已经叫了一辆马车过来了。
上车关了门,郑娴儿立刻向小枝的身上倒了下去。
胡婆子吓坏了,忙小心地扶她躺下,低声问小枝道:“这可如何是好?”
小枝在旁边跪坐着,轻轻地拍着郑娴儿的胸口:“没事,她不会倒的。”
胡婆子闻言便坐了下来,恰好从车窗处看见楼闿和锦香一左一右搀扶着陈景真,慢吞吞地出了县衙大门。
“奶奶,陈四小姐出来了,我要不要过去……”胡婆子有些为难。
郑娴儿冷笑:“不必管。谁带她来的,谁负责带她回去!你若不放心,等她回府之后你再去照顾就是了。”
胡婆子答应着,又小心地道:“这几天,陈四小姐的药一直喝着,照理说她应该顾不上惹是生非,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她。——今天的事,实在太突然了!”
郑娴儿扯过一只小靠枕来垫着脖子,疲惫地道:“不管她是早有此心还是临时起意,这次的麻烦都闹得不小。陈景真只是个傀儡,她背后……”
“奶奶,您对二房还是太仁慈了!”小枝在旁边咬牙说道。
郑娴儿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垫子上,并没有理会小枝的抱怨。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跟“仁慈”两个字扯上关系。
不是她太仁慈,而是楼闿太狠了好吗!至亲兄弟,又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深仇大恨,谁能想到他会动“赶尽杀绝”的心思?
虽然今天她最初的判断方向有些偏了,但也不算失误。毫无疑问,如果今日楼阙栽了,下一步倒霉的肯定是她,再然后也未必不会轮到寄傲轩那一边!
“利”字当头,谁还顾得上良心呢?
郑娴儿苦笑了一声,牵着小枝的手叹道:“都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可是我怎么觉得二公子的身上也没长什么良心呢?寻常百姓家兄弟之间为了争个锅碗瓢盆打架那是无可奈何,楼家又不缺锅碗瓢盆,怎么会……”
小枝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郑娴儿烦躁地坐了起来,“楼家这一大家子过好了,楼闿这个纨绔子弟才能有好日子过啊!他这么着急把旁人都弄死,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枝无奈了:“奶奶,他要是什么都跟你想得一样,那他就不是二公子了!”
郑娴儿闷闷地想了一阵,再不多言。
此时此刻,她实在不该在楼闿的身上浪费心思。
急等着她去做的事,太多了!
回府之后,楼夫人和胡氏都在大门口等着,安姨娘也在。
最神奇的是,韩玉珠也在,跪着。
郑娴儿踏上台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楼夫人就哭着扑了过来:“阙儿呢?你把阙儿带回来了没有?”
郑娴儿站定,沉默地等她哭完,低声叹道:“太太放心,不会有事。”
“人呢?”楼夫人穷追不舍。
郑娴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反诗的事算不上什么,眼下的局面是咱们府里有人要他死。——这个时机选得可真好啊!”
楼夫人立刻抬脚踹在了韩玉珠的肩上:“我就知道,那个贱种还是不死心!”
韩玉珠只管磕头,旁边安姨娘的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郑娴儿扶住楼夫人的手臂,劝道:“太太且息怒,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还有救吗?”楼夫人忙问。
郑娴儿挤出一个笑容:“不碍事的。您的儿子可不是个废物!楼家倒不了,太太放心就是。”
她这句话原不过是泛泛的劝慰,楼夫人的眼睛却立刻亮了起来:“不错,不会有事的!阙儿他……他不是平常人啊!”
“所以,太太只管放心。”郑娴儿勉强笑着。
胡氏走了过来,急问:“真的没事?我回来的时候,二弟已经出门了,不是我不想拦住他……”
“我知道,大嫂。”郑娴儿忍着疲惫,柔声安慰。
胡氏仍是欲言又止。
郑娴儿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没有牵连到大哥,你放心。”
胡氏的脸色不由得红了。
郑娴儿又向安姨娘和韩玉珠分别看了一眼,劝楼夫人道:“今日兴风作浪的是二哥、锦香和陈景真三个人,二嫂和安姨娘想必都是劝不住的。太太生气归生气,如今可不是迁怒的时候。”
“我知道,”楼夫人攥紧了她的手,“如今楼家正逢多事之秋,咱们若是自己先乱了起来,那可就一败涂地了!——韩氏,你起来吧!”
韩玉珠擦眼抹泪地站了起来,忙向郑娴儿道谢。
郑娴儿没受她的礼,侧身避过了,又沉声向楼夫人道:“多事之秋,居然有人起了内斗的心思,还把事情闹到县衙去,这简直是要把楼家往死路上推!关于这件事,太太心里可有主意了?”
楼夫人咬牙道:“那混账东西不回来便罢了,他若敢回府,我一定叫人打断他的腿!”
“二哥有可能不回府吗?”郑娴儿的眉头拧紧了。
安姨娘忙道:“他在外头有宅子,一向狡兔三窟,不回府也是有可能的。”
郑娴儿靠在门边闷闷地想了一阵,咬牙道:“暂时先不管他!胡妈,你去跟管家娘子们一起安排人手,自今日起不管白天黑夜千万守住门户,如有打架斗殴传谣惹事的,严惩不贷!还有,老爷那里专门请个大夫日夜守着,若有人敢过去说三道四传些没影的话,打死不论!”
胡妈高声应了,飞快地跑了进去。
郑娴儿一番话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楼夫人该说的话全都抢来说了。
楼夫人的神色倒十分平静,并无半分不悦。
安姨娘和韩玉珠都知道这是要夺她们的权了,可是谁也没敢多说什么。
郑娴儿甚至完全没有掩饰对她两个人的提防,连慎思园和寒香斋都不许随意进出了。
非常之时,一定要有人出来做个独断专行的暴君,郑娴儿不介意来背这个骂名。
只要,能替某个人守住他的家!
送楼夫人回到宁萱堂之后,郑娴儿连话也没顾得上说几句,便扶着小枝的手匆匆忙忙地走了。
韩婆子站在落桐居门口,远远地看见郑娴儿,忙迎了上来。
郑娴儿却在听松苑的门前站定了。
“奶奶,咱还没到呐!”韩婆子的神色有些尴尬。
郑娴儿咬了咬牙,沉声道:“你们自己回去歇了吧,今晚——我住听松苑!”
“这……不成样子啊!”韩婆子已经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了。
郑娴儿已经抬脚走进了听松苑的园门。
小枝迟疑了一下,只得跟上。
听松苑的几个小厮看见了,神色挺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
甚至还有人殷勤地来问要不要摆饭。
当然要。
郑娴儿吩咐他们到落桐居去,把她和小枝的晚饭拿到这边来。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嘲笑?鄙夷?她已经顾不得了。
进门之后,郑娴儿便说怕冷,叫小枝去多点几个火盆。
她自己却装作看风景,在院子里角角落落查看了一番。
并没有发现什么鸽子。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鸽子想必不会来了吧?
郑娴儿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晚饭送过来了,她看着便觉得厌烦,却不得不吃。
院子里的小厮要避嫌,早早地退了下去,郑娴儿便跟小枝面对面坐着,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发愁。
肚子里明明饿得厉害,喉咙里偏偏堵着,什么也咽不下去。
小枝只得扑过来帮郑娴儿拍着后背,哭劝:“你要是觉得心里边难受,哭一声喊一声都好,这饭总不能不吃啊!这才到哪儿,今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
“你不明白……”郑娴儿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心里躁得厉害。
偏偏又起了大风,眼看又要下雪了。
如此严寒,那鸽子到底什么时候来、还会不会来?!
小枝见劝不动,一时也生了气,“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在了桌上:“奶奶平日何等洒脱,想不到如今也变得这么没用了!不就是下了狱吗,又不是死了!再说死了又能怎么样,你自己又不是没死过!他死了,你再换一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