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儿正要叫小枝进来收拾碗筷,忽然又想起了一事,忙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坠子来:“上次收拾你那些信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楼阙看了一眼,微微皱眉:“我也没有地方放,你拿着玩吧。——别叫旁人看见了。”
郑娴儿见他不甚上心,也就不再多问了。
这玉质虽然稀罕,但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既然说给她玩,她就没什么不敢收的。
外面已经响起了狱卒催促的声音,郑娴儿知道不得不走了,便叫了小枝进来收拾,又笑向楼阙道:“你的听松苑最近不怎么太平啊,夜里常有孤魂野鬼出没,怎么办?”
楼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必在意。最近马上就有热闹了,你只管看戏就好。”
郑娴儿答应了,跟着狱卒走了出去。
楼阙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一呆:
听松苑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莫非——
第82章 她怀的是颗凤凰蛋吗?
年关越来越近,反诗一案却迟迟没有进展。
大理寺那边一直没有来提人,众书生就只能继续在桑榆县大牢里熬着。
偶尔受点刑,也不甚严重。
郑娴儿每隔一两天便带胡氏和小枝去牢里送点吃的穿的,顺便关怀一下那些家贫无人照料的书生们,为楼家博得了一个极好的名声。
书生们心思单纯,一旦认定了郑娴儿是个好人,以后再看她就怎么看都顺眼。因此郑娴儿每次到楼阙的牢房里一待便是小半个时辰,竟也无人多想。
于是日子居然也就这么过了下去。缀锦阁和茶楼依旧红红火火地开着,时光、银钱和消息在那里面消耗或者生长,日复一日。
辞灶之后,年味渐浓。南大街的街市每天都有,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充斥着醉人的烟火气。
这种平静的日子被打破是在腊月二十六那天,家家户户正为了备年货而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谁也说不清流言是从哪里开始冒出来的,总之等大家留意到的时候,它已经传得满世界无人不知了:“二十年前,先帝并非暴毙,而是被当今皇上逼宫夺位,幽愤触柱而亡!”
臣弑君,子弑父,逼宫篡位……
这些只存在于戏文中的可怕的故事,在一片升平的大周王朝之中竟然实实在在地发生过。——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冲击和震撼,远比先前的反诗一案来得强烈千倍万倍!
黎县令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褚仲坦那老东西果然有后招”。
但当他正准备动大刑严审褚先生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更可怕的消息:那谣言并非生于桑榆县,而是在整个王朝境内,从每一个角角落落里,一夜之间同时爆发出来的!
黎县令摔落了手里的惊堂木,骇然坐倒。
罪魁不在桑榆县,这似乎是一件好事,但——
如此大规模爆发的谣言,必定不是一人所为,更不是一日之功。这必定是一场苦心筹划已久的、志在必得的阴谋!
这场阴谋的目的是什么?结果又会如何?
黎县令不敢去想,但那个答案已经明显得根本不需要去想!
这个王朝,要变天了。
一大早就去了茶楼的郑娴儿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消息。
起先她还没怎么留心,直到满大街每个人都在议论此事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忙叫上小枝上车回府。
府里也已经听到了消息,丫鬟小厮们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得空便聚到一起嘁嘁喳喳地咬耳朵去了。
郑娴儿直接去宁萱堂找了楼夫人,开口第一句话便问:“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宫廷秘辛,既然直到今日才传出来,可见寻常官员也是不知道的。
但郑娴儿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她相信楼家一定会知道点什么。
楼夫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怔怔地坐着,似在沉思。
郑娴儿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了,只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在旁边坐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楼夫人终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这话,可真叫人没法子回答了。当今皇上继位是在癸卯年,老爷却是壬寅年秋天就离京还乡了。京城里的事、朝廷里的事,咱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真的?”郑娴儿将信将疑。
楼夫人笑得有些无奈:“人尽皆知的事,我骗你做什么?”
郑娴儿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可她依然觉得奇怪。
照理说,当年楼老爷三十多岁便已经官居二品,足可以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人中翘楚了,将来位极人臣已是可以预见的事,他怎么会忽然辞官还乡,抛下了一身的富贵荣华回来躲在这小小的桑榆县憋屈了一辈子呢?
而且,辞官的时间虽然有点对不上,却也只比当今皇帝登基早了半年多一点。——真的没有关联吗?
不是她好奇心强偏要问这个,而是这件事极可能关系到楼家的前程命运,关系到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死啊!
见楼夫人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郑娴儿只得向前探了探身子,抓着她的手开始撒娇:“我是个没见识的,太太把昔年京城里的事说给我听听好不好?当年……如果皇上不逼宫,先帝最有可能传位给谁?老爷当年在朝中支持的是哪位皇子?假如当今皇上倒台了……”
楼夫人按住郑娴儿乱晃的手,无奈地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怕漏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多少?”
郑娴儿咧嘴谄笑:“太太糊弄我呢!您是二品诰命,进宫的机会可不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您就拣着不重要的随便说一点,让媳妇也长长见识嘛!我好容易嫁进世家大族来,却至今都不曾听说过京城里的事,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楼夫人失笑,顺手在郑娴儿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合着你嫁进来是为了听故事的?不是为了祸害我儿子来的?!”
郑娴儿“嘿嘿”地笑了两声,仍旧死皮赖脸地拉着手不肯放。
楼夫人一脸无奈,拍了拍她的手:“你啊……当年的事,谁又说得清呢?当时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定北王——生母出身卑微,可是先帝偏偏喜欢他;当今皇帝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却不受宠。朝廷里头当然也是各有倾向啊,那些事情可就不是咱们能明白的了。”
“那么,老爷当时支持哪位皇子呢?”郑娴儿眨着眼睛一脸好奇地问。
楼夫人摇头苦笑:“老爷当时年轻气盛,并不肯在朝廷中拉帮结派。如果一定要说,他倒是跟当今皇上亲近些,可惜……可惜他后来得罪了二皇子,被二皇子一党的人抓住了把柄,以‘贪污赈灾粮款’的罪名参了一本。先帝震怒,下令革职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啊?!”郑娴儿大惊失色。
不是一直都说老爷是辞官回来的吗,原来……
竟然是被革职的!罪名还是贪污赈灾粮款!跟那个黎县令一样,都是不顾老百姓死活的贪官!
郑娴儿的心里,楼老爷子的形象立刻崩塌了下去。
哼,贪官!
郑娴儿倒不是个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她只是觉得,贪官就要像黎县令一样贪得坦坦荡荡嘛,身为贪官还在晚辈面前装出一副清高自许的样子来,那就有点儿无趣了!
不过,如今可不是追究楼老爷子是否清廉的时候。
郑娴儿想了一下,又生出了新的担忧:“老爷当时得罪了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定北王?这么说,如果定北王造反成功,楼家岂不是……”
说到此处,她自己忽然又住了口。
——不对啊!楼家二十多年前就得罪了定北王,可是楼阙他……
难道他不是在帮定北王做事?难道如今正在谋反的另有其人?
可是除了定北王,谁还有本事掌控全局、谁又能迈步登上那最高之处?
郑娴儿本是来找楼夫人解惑的,没想到心里的疑惑却是越“解”越多了。
她最迫切地想知道的是,如果龙椅易主,对楼家而言是好还是坏?
这个问题,她此刻是想不明白的。
楼夫人拍着郑娴儿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朝廷的事,咱们可不需要操那份心。如今楼家只需要平平顺顺地过下去,安分守己远离朝廷,不管那龙椅上坐着的是谁,咱们都不怕了。”
郑娴儿狐疑地看着楼夫人,眉头越皱越紧。
她已经很确定楼夫人有事瞒着她了。
什么“安分守己远离朝廷”——人都进大牢里去了,还怎么“安分守己”?至于“远离朝廷”,她可没忘记上次楼阙提到“回京”的时候,楼夫人是怎样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
说起来,楼家允许她出门做生意,不也是为了将来回京的时候不至于捉襟见肘么?
想到这些,郑娴儿的心里便觉得有些委屈。
明明还用得着她,却偏偏对她遮遮掩掩的,以为她很好哄吗?
不说就不说,她又不是猜不到!
楼家显然还是有野心的,眼下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至于朝廷里的风向如何,郑娴儿估计楼夫人也是有数的,只瞒着家里的晚辈而已。
楼闵楼阙两兄弟在牢里关了那么久,不是也没见楼夫人怎么伤心难过吗?
这些日子,府中似乎只有安姨娘和胡氏哭得厉害,郑娴儿自己是个心肠硬的,那么楼老爷子和楼夫人呢?他们心里若没点谱,这会儿早哭瞎了,怎么可能还这么不着急不冒烟的!
想通了这些之后,郑娴儿便从容了许多。
那就等呗,人家做父母的都不怕,她怕什么?
郑娴儿安下了心,便抛开了这个话题,从从容容地跟楼夫人提起了府里置办年货的事,倒好像这个年真的还能好过一样。
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消息,说是孟家兄弟已经在枯井胡同那边抓到了二爷,马上就押送回来了。
郑娴儿抬了抬头,没好气地道:“押送回来做什么?直接送到县衙去!黎县令还在等着治他的诬告之罪呢!”
传话的小厮答应着要退下,楼夫人慌忙叫住:“先带回来吧!”
“太太?”郑娴儿有些不解。
楼夫人叹道:“我知道你讨厌他,可是……唉,楼家如今只剩了三个儿子,倒有两个要在牢里过年,咱们难道要把最后一个也送进去?过两天还要开祠堂祭祀呢,老爷病得起不来身,府里再没个男丁,难道叫铮儿主祭不成?”
郑娴儿无言以对,只得照着楼夫人的意思吩咐了小厮,自己又闷闷地道:“难怪呢,像耗子似的躲了那么多天,这会儿临过年他又冒出来了!恐怕他自己就是打着回来主祭的主意来的!”
楼夫人脸色微变,沉吟许久才道:“你先别急。就算他回来主祭,这楼家也还落不到他的手上!若真有迫不得已的那一天……我宁可扶持铮儿,也不会把楼家交给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不会有那一天的。”郑娴儿咬牙。
楼夫人笑了笑:“当然不会有那一天。——对了,今年的祭祀,梁儿是一定要来的,到时候还要给他上族谱,你可别忘了。”
郑娴儿迟疑着,点了点头:“我会叫人去西街那边说一声。”
楼夫人重新抓起了郑娴儿的手,看着她:“你还记得有个梁儿就好。等上了族谱,他就真真正正地成了你的儿子了。我不管你将来……总之梁儿就是我嫡亲的孙子,楼家的嫡长孙。将来这楼家偌大的家业都是他的,我不许你委屈了他!”
郑娴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太太放心就是。既然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么会舍得委屈了他?”
楼夫人对郑娴儿的“识大体”很满意。
郑娴儿自己却是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