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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掌柜呆了一呆。
  郑娴儿站起身来,笑了:“你等着瞧吧,三日之内就会有客上门,最迟到春龙节那天,店里的生意就会恢复如常。”
  程掌柜目瞪口呆。联想到丫头们私底下传的那些闲话,他老人家吓得脸色都白了。
  都说东家近来性情大变,像是疯了——难道是真的?
  郑娴儿看到程掌柜的脸色,只觉得好笑:“怎么,你不信?”
  程掌柜很想说“是”,想了一想,到底没忍心,只得答应着退了下去。
  郑娴儿看他走远,便扬声叫来了春杏:“陪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春杏的语气有些惊喜。
  郑娴儿想了想,笑道:“此处里茶楼也不算远,咱们走过去吧。”
  “走过去?!”春杏惊呆了,“奶奶是说笑的吧?这段路乘马车走是不远,咱们两个人四只脚走过去,怕要走一个时辰!”
  郑娴儿不以为意:“那就走一个时辰。你跟我一样没裹小脚,怕什么?”
  “可是奶奶,”春杏苦笑,“您怀着孩子呐!”
  郑娴儿自己转到屏后去取来了斗篷,披上便走:“是啊!我只是怀孕了,又不是残废了,为什么不能走?”
  春杏无言以对,却张开手臂拦住了门口。
  郑娴儿看着那丫头一脸为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刚才不是还挺高兴的,怎么这会儿又要拦我了?”
  春杏苦着脸道:“奶奶,外头风大,咱不如就在院子里转转?如果您一定要出门,咱们可以坐马车!”
  郑娴儿看着那丫头紧张兮兮的样子,忽然笑了:“你是怕我出去丢人,是吧?”
  春杏慌忙摇头:“不是的!奶奶不丢人!”
  郑娴儿走到门口,牵起了她的手:“走吧。我就是要出去让人看见的。咱们要开门做生意,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人。”
  这时韩婆子听见动静也来了:“楼家还不至于养不起咱们,奶奶何必……”
  她自己截住了话头,郑娴儿便追问道:“‘何必’什么?何必自取其辱?”
  韩婆子没有答话,似乎是默认了。
  郑娴儿笑了笑,仍旧不急不躁:“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的,虽然来得突然了些……我没什么不敢见人的。你们若是不肯陪我,我自己走。”
  “奶奶,我陪您!”春杏立刻跟了上来。
  郑娴儿笑了:“这才对嘛。咱们越是不敢出门见人,他们越是看咱们的笑话!”
  韩婆子知道劝不得了,只得抢到前面去开了门,昂首挺胸地陪着郑娴儿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出了巷子之后便是闹市了。
  从缀锦阁到茶楼的这一段路,沿途尽是商铺,没个清静的地方。
  郑娴儿虽然披着斗篷,却没有刻意遮掩脸面。她神色坦然,扶着春杏的手,走得十分悠闲。
  沿途果然有人认出了她,唤声“楼三奶奶”,她便回应以微笑。
  一石激起千层浪。
  路人纷纷看了过来,有人如避蛇蝎,有人欲言又止,还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郑娴儿一概微笑以对,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
  春杏和韩婆子最初有些缩头缩脑,后来也就放开了,学着郑娴儿的样子昂首挺胸,坦然地从人群中走过去。
  留下身后一片议论纷纷。
  不用听也知道,此时定然是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
  春杏耳尖听见了几句,不由得便有些愤怒:“有胆子当面来骂!背后嚼舌根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郑娴儿浅笑摇头。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英雄好汉?大家都是凡夫俗子罢了!
  韩婆子沉默地走着,脸上有些发红。
  她记得自己倒是当面骂过郑娴儿的。那时她觉得自己一身正气,十分了不起。后来也不知是怎的,与郑娴儿相处久了,再知道她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她竟完全不觉得该骂了。
  你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谁知道呢!
  眼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韩婆子往郑娴儿的身边靠了靠,低声劝慰道:“奶奶别往心里去。那些只因不知道奶奶的好,所以才会在背后说闲话。咱们也犯不着跟她们置气——路上风冷,咱们乘马车去吧!”
  郑娴儿微笑摇头:“说走着去就走着去!你若嫌累,你自己先回去!”
  韩婆子闻言便不说话了。
  横竖这主子是个脸皮厚的,倒也用不着她瞎操心。
  郑娴儿的身边清静了下来,耳朵里便听到了远处的声音。
  果然有许多不堪入耳的嘲讽。多数人认出她之后,目光都会不怀好意地往她的腰腹位置瞟一眼,然后飞快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脏了他们的眼睛似的。
  同时却也有不少人在扼腕叹息,叹她放着康庄大道不走,竟误入歧途,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到了后来,就连韩婆子和春杏,似乎也有些失落起来。
  “自甘堕落”四个字,放在郑娴儿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似乎确实是值得人叹一声“可惜”的。
  唯有郑娴儿自己完全不觉得可惜。
  她昂首阔步坦然地向前走着,心里始终十分坚定。
  谁说扛着那座牌坊过一辈子就是“大好的前程”?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因为这个孩子的突然到来,这几天她的心里是有些惶惑、有些茫然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今日之所以选择步行走到茶楼去,就是为了让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都知道,她并未以那件事为耻,她还要像从前一样,坦坦荡荡地活着。
  这是她的态度,她必须拿出勇气来。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如今至少还有人感念着她刑场救人的勇气和好心,虽然嘴上未必敢为她说话,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佩服的。若是再耽搁一阵子,这件事渐渐被人们遗忘了,她的肚子却渐渐地遮掩不住,那时才是真的没法见人了!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郑娴儿心里暗暗盘算着。
  人都是擅长遗忘的。熬过了这一阵子,就会有更新鲜的消息占据人们茶余饭后的时间,那些嘲笑和谩骂,总会淡去的。
  不管将来如何,她总要昂首阔步,沿着自己选的那条路走下去。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却是听松苑的那个小厮。
  郑娴儿见了他,了然地一笑:“他怎么说?”
  小厮躬身,面露难色:“爷什么也没说,上车走了。”
  “那就对了,”郑娴儿笑得轻松,“他若是嘀嘀咕咕婆婆妈妈的不肯出门,我才瞧不起他呢!”
  小厮擦了一把汗,心中暗道:“你是不知道爷临走前的脸色有多吓人!”
  郑娴儿正要打发小厮回去,春杏却在她耳边嘟囔了起来:“说不送还就真不送了!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见,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郑娴儿微笑不语。
  她当然不担心。楼阙那混蛋的本事大着呢,那么多鬼鬼祟祟的事瞒着她,怎么会没本事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小厮在后面跟了几步,终于又鼓起勇气禀道:“奶奶,太太请您即刻回府,说是有事相商。”
  “哦?”郑娴儿的脚下顿了顿。
  小厮忙又补充道:“我们爷出门前吩咐过,奶奶任何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不必……受任何人辖制。”
  第100章 因为他好看啊
  郑娴儿听到后面这句话,立时笑了:“你去替我回了太太,就说茶楼里还有事忙,我暂时不得脱身,请太太恕罪。”
  小厮答应了,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韩婆子有些担忧:“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太太真有急事……”
  郑娴儿淡淡道:“除了杀头,旁的都不算急事。”
  韩婆子闻言便不敢多说,只是脸上不太好看。
  她深知不能再劝,可是太太那边被驳了颜面,如何是好?
  郑娴儿却不管那一套。见小厮走了,她便提了提裙角,依旧不紧不慢地沿着长街向前走。
  一路上,议论不止,讽声不止。就连沿街的店家,也往往停了生意跑出来,把郑娴儿当个奇景来看。
  从贞妇烈女、巾帼豪杰到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荡妇,她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便完成了这个转变,可不是个奇景是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郑娴儿站在“饮杯茶”的门口,展颜笑了。
  残冬未尽,迎着寒风走出一身汗来,倒也畅快。
  刘掌柜迎出来,面上神色有些尴尬。
  郑娴儿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恰看见小枝从马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副卷轴。
  韩婆子忙迎了上去:“哪里的师傅这样勤谨,这么快就裱好了?”
  小枝笑道:“咱们的生意,谁敢怠慢?”
  郑娴儿同着众人一起进去,见伙计们都在,便笑道:“快把这卷轴挂起来,再到外面去放几个炮仗。若有人问,就说咱们茶楼有喜,凡三日内上门的茶客皆赠铜牌为凭,进店茶水点心永久八折。”
  刘掌柜一一答应着,果然后面便有小厮送了一大盒子铜牌过来,显然是郑娴儿早有准备。
  小枝带着伙计们把装裱好了的绣幅卷轴挂了上去。刘掌柜仰头看着,脸上的神色愈发尴尬了。
  郑娴儿笑问:“怎么,我绣得不好?”
  刘掌柜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把“不好”两个字说出来,只讪笑道:“奶奶腕上有伤,绣成这样已是难得了。”
  郑娴儿接过伙计送来的热茶,浅浅一笑:“你倒会说话。不过,这可不是我受伤后绣的。这是先前在缀锦阁住着的时候,百无聊赖打发时光的东西。如今我细细一瞧,果然绣得乱七八糟,若是放到缀锦阁去卖,一定会砸了我自己的招牌。”
  刘掌柜陪着笑了两声,无奈道:“果然缀锦阁是奶奶亲生的,我们便是捡来的!”
  郑娴儿看着那四个字,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