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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菀朝身后侍酒的归墟弟子道了声谢,弟子一愣,只挠挠后脑勺:
  “真君客气了,其实……”
  话未尽,大门又开了,鹿厌道君揉着额头进门,一脸懊恼:
  “对不住,对不住,昨日怕是败了诸位的兴致!诸君见谅,诸君见谅!”
  “无妨,些许小事,来,喝酒!”
  天鹤道君掩了过去。
  郑菀发觉,紫岫道君盯着鹿厌道君与千霜真君的时间长了些,忍不住出声提醒:
  “师尊……”
  紫岫道君这才收回视线,先饮了一杯酒,转头见郑菀眼神奇特,莞尔一笑:
  “怎么,徒儿莫非是看为师看入神了?”
  郑菀笑嘻嘻地道:
  “徒儿看,师尊是在喝闷酒。”
  “光喝酒,自然是闷的。”紫岫扬声问上首位的天鹤道君,“天鹤,你们归墟门摆酒,便真的只让我等喝酒?甚是无趣!”
  “是啊,天鹤!好歹来些余兴节目!”
  “想当年本君尊者大典,可是请诸位看了一场脱衣舞!”
  这帮老不修!
  尤其是隔壁那个为老不尊的!
  天鹤道君很想翻个白眼,告诉对方,自家不是那玉楼春,只到底念到今日难得徒儿大喜,便一拍手:
  “来人,上‘剑器浑脱’!”
  剑器浑脱?
  郑菀顿时来了兴致。
  凡间界,她曾在太子那看到过一卷书册,记载古有公孙氏剑器浑脱舞,一舞惊王孙,这剑气浑脱……是否便是那记载的剑器浑脱?
  一队归墟白袍执剑列队而入,他们有男有女,个个身挺背直,宽袖大袍,风一吹,便袍摆翻飞,颇有股古朴之趣。
  丝竹之乐渐起。
  紫岫取了一支筷著敲着酒盏,道:
  “徒儿,你运气倒是不错,这归墟门的‘剑器浑脱’,可是整个玄苍界出了名的,既剑且舞,可成阵列杀,当年兽潮席卷,归墟门便靠这‘剑器浑脱’将破门之兽杀得屁滚尿流,剑意破霄,寻常根本见不到。”
  话落,白袍们已执剑而舞。
  翩翩似鹤,袅袅似云,可又肃杀冷寂,萧瑟如风。
  风起时激荡,风落时和缓,白袍剑修们列阵而歌,他们个个都相貌不俗,长剑指处,锐气千条,白袍挥处,似裂帛匹练,一剑出、百剑和,有千军往来之不复,有万夫叩关之汹汹,其势如虹,不可阻挡。
  郑菀心想:那公孙氏怕是使不来这等雄浑壮阔之剑。
  最后一剑落,堂屋内好一阵死寂。
  在这万籁俱寂里,拙蒲堂的大门,又一次开了。
  门外进来一人。
  首先进入人眼帘的,是一双纯白皂靴,其色如雪,不染纤尘。
  往上,却是花花绿绿的袍摆,纯白底色,大幅度染了绿的草,黄的花,那色彩层层皴染,几乎将大半个袍摆占满,及至腰间,以纯白腰带束住,往上,亦是纯白,唯独在袖口绣了半片花草。
  再往上——
  却是一张世间任何画笔都描摹不出的容颜,浓发如墨,冰玉作颜,一双眼眸漆漆,向堂屋内扫来时,似带了沉沉的风雪。
  方才还占据了所有视线和惊叹的白袍弟子们悉数淡褪成这一片鲜亮之色的背景,无人再注意。
  而这般斑斓之色,一般人穿来常常显得过分轻浮,却叫这人眉眼间的孤傲压了下去,成为他本人的陪衬。
  崔望跨了进来。
  千霜捂着心口,只觉得那颗心如小鹿乱撞,又一次噗通噗通乱跳了起来:这样的离微道君,她从未见过……
  既鲜活,又冰冷。
  远在天边,却又仿佛近在迟尺。
  明玉震惊地站了起来,她从未见过离微穿过旁的,即使是旁的,也多数是黑色,这般花……
  她下意识往郑菀看去,却见这人正笑盈盈地转过头与师尊说话,似是完全未留意离微。
  明玉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松了口气。
  “参见道君!”
  白袍弟子们齐声行礼,响声震天。
  他们看着崔望的眼神晶晶亮,崔望“唔”了一声:
  “退下罢。”
  白袍弟子们鱼贯而退,崔望这才往前。
  天鹤道君神情诧异地看着小徒弟,这般张扬的衣着,而且右手……还提了鸿羽流光剑在手,剑修不到出剑之时,都会将本命剑纳入丹田温养。
  离微却把它提在了手中。
  天鹤心中一个咯噔,越发怀疑。
  这般模样倒像是换了个芯子,莫非……是被人夺了舍?
  他抬手便是一剑,白光化作流星倏忽而至,及至崔望身前时,突然剑芒暴涨,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去,天鹤暴起:
  “何方神圣,竟敢在本君徒弟身上作恶!”
  崔望抬手轻拂,并未用鸿羽流光剑对敌,反倒发出一道剑意,将对方剑气逼回:
  “师尊!是我。”
  他声音沉沉,带着不易觉察的懊恼。
  天鹤感受着熟悉的剑意,讷讷收回残存剑气:“徒儿,真的是你啊,你突然这么穿,师尊也没认出来。”
  “……”
  郑菀这才抬头,她发觉崔望已经行到师尊长几前,脚步顿了顿,走了一步,又顿了顿。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紫岫也跟着抬头,问:
  “道君可是有事?”
  崔望抿紧了嘴:
  “无事。”
  他又抬脚走了一步,鸿羽流光剑被他往上提了提,紫岫道:
  “道君这剑甚美。”
  郑菀只笑,不说话。
  崔望垂目朝她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一对,郑菀发觉,他那眼神有些古怪,等一道雪色影子滑过眼前,看着那熟悉的双结,郑菀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她试探地道:
  “道君这剑穗,甚美?”
  崔望这才快走几步,来到他长几前坐下。
  侍剑弟子为他斟酒,他拎起酒盏饮了一口,将鸿羽流光剑拍到了桌上,天鹤一看:“徒儿,这剑穗你打的?”
  “有些丑啊。”
  堂上众人只觉得怪异。
  他们一忽儿仿佛身处寒冬腊月,一忽儿变成春光明媚,此时又成了风雪交加,好不适应。
  倒是那天鹤又开口了,不怪他,实在是今天这徒儿太诡异。
  他看了一眼他头顶的白玉剑冠,九支小剑,誉为飞升,按理来说剑修带什么随他意,便是带到十二支也无人管,可这人,绝对不是他那无事不生非一生只爱剑的小徒弟。
  尤其这剑冠,比他为徒弟冠的差了不少。
  “徒儿,你这剑冠……”
  “ 怎么?”
  “飞升冠,不错,不错。”
  天鹤道君讪讪笑,却听小徒儿语气淡淡:
  “出门匆忙,戴错了。”
  崔望声音虽不算高,却也不算低,堂内留意的,也都听到了,常妩哈哈一笑:“天鹤,莫要太过严肃,些许小事。”
  郑菀亦听到了。
  她那时又拈了一枚茂覆果往嘴里塞,这果子实在美味,入腹还会形成一道暖流,一周天后便是温和中正之元力。
  她咬着果子,漫不经心往崔望脑袋上看,待看到剑冠熟悉的形状区区一个上阶玄器——连元器都不是,却被戴在了一个道君头上。
  她对上崔望晶亮的眼眸,下意识要笑,笑到一半,却止住了,她想起来那句“不情愿”。
  这一句,便足够叫她对他心灰意冷了。
  一位郎君,他鄙夷着你,他不情愿爱你,却又同时对你说,他爱你,这等爱,旁人兴许会要,她郑菀却不会要。
  是以,此时无论崔望做任何事,她都不打算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郑菀继续不亦乐乎地在那吃茂覆果,腮帮子鼓鼓囊囊,崔望却垂下目来。
  天鹤道君只觉得周身冰冷,他忍不住搓了搓肩膀。
  便在这时,一道爽朗大笑传来,拙蒲堂大门再一次打开,又进来一人。
  这人着一袭粉袍,玉面朱唇,一副翩翩风流公子哥儿样,手中还指着一把折扇,李司意与他比起来,不过是个差一些的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