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相信,不敢相信,或者也是不愿相信。
哪怕这一刻,前前后后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统统集中到了南将的脑中——南斐的举动,小洞天秘境中的魔修,南蔚母亲与虎十一一般无二的病情……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南秉礼的不同寻常。
当初在知道南斐陷害南蔚的时候,南将也感到了几分诧异。他清楚那些年南斐的表现有多么疯狂,若说南斐找南蔚麻烦他是信的,但说南斐能设下一个如斯复杂的圈套,甚至能找到魔修配合,南将就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了。
可如果背后是南秉礼呢?似乎就都有了解答。
但南将还是不愿意将此事当真,哪怕他对南秉礼也未见得存在多么深厚的孺慕之情,但那也是母亲的丈夫,是他的父亲。
南蔚忽而勾起唇角,笑涡旋在嘴边:“南将,你不是求我来救虎十一吗,你现在还想救他吗?”
南将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他明白南蔚话里的意思。
若幕后之人真是南秉礼,虎十一一旦解毒苏醒,定然会证实这一点,这对于南将而言,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凰九并没有理会南将,而是在虎十一身边坐下,他垂着眼眸定定地看了虎十一许久,再抬起来时,那里面射出仇恨的光芒来:“将少爷,不管你信不信,虎十一会这样,就是老爷害的。因为虎十一他不小心撞到了老爷跟魔修的来往,又发现了老爷那些修魔的器具。”
“等等!”南将好不容易找回了理智,“凰九,这些……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凰九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当然是因为,里面我都参与了啊。”
南将:“……”
南蔚投向凰九的目光更加兴致勃勃,也让一直悄无声息站在一旁旁观的裴之衡,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来,不经意般插在了南蔚与凰九之间,挡下了南蔚的视线。
被挡住了南蔚也没有什么所谓,而是道:“这样说来,凰九,你是我爹的帮凶咯?”
凰九发出了呵呵的低沉笑声,只是里面的干涩意味叫人一听即出:“你说对了,蔚少爷。”
南蔚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说出来?”
一旦被揭破与魔修勾结,丰城又是在南华宗的庇护范围内,南秉礼是万万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不过他好歹是南氏一族掌权的那个人,南氏在丰城总也有些势力,且南秉礼只怕经营多年,未必就不能逃过一劫——当然,南蔚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但就凰九而言,他揭发了主家,自己却也牵扯在内,他不过是一介小厮,决计不可能有人替他考虑替他打点,在确认了他参与魔修的来往后,他的性命也就无法保住了。
凰九又笑了一下,只是他的眼睛里殊无笑意:“因为我早就不想再同魔修来往了。”
南蔚眸光微微闪动,忽然道:“你同魔修有仇?”
凰九道:“蔚少爷,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既然也与魔修勾结,我怎么会跟魔修有仇。”
南蔚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南将:“南将,你想清楚了吗?”
就在方才的那段时间里,南将的心情经历了高低起伏,他还有些浑浑噩噩,抬头唔了一声,眼神略微茫然,最后好不容易才聚焦,他又看了眼床上的虎十一,终于道:“我想清楚了。”
南蔚道:“哦?”
南将道:“如果这是你提出救虎十一的条件,我答应。”
南蔚微微一笑:“好。”
要揭开南秉礼之前所戴的面具,让其他人都知道南氏家族的权力中枢与魔修勾结在了一起,南蔚其实并不需要南将。
有凰九的证实——南蔚相信他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肯定手里也握了不少南秉礼的把柄,再加上南蔚的魂念早已将南氏府邸探索了个一干二净,要找到揭破事实的切入点,并不困难。
不过若是南秉礼看到自己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跟他是仇人了,剩下的这个儿子又跟他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那幅画面说不定会很好看。
所以南蔚才希望南将能答应,而南将终究也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要他出手相救是绝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的,果然应承了下来。
凰九听着他们的对话,唇边的那一抹笑容却是越来越深,越来越艳丽:“那么,蔚少爷,合作愉快。”
南蔚几乎是有些惊艳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像凰九这般艳色逼人的容貌,南蔚不是没有见过,却从未见过像现在这一刻的凰九这般,就好似那扑火的飞蛾,涅盘的凤凰,在即将迎来生命的最后一刻前,却依然无所畏惧,心甘情愿奔赴绝境。
裴之衡悄悄握住了南蔚的手腕,尽管他心知肚明南蔚不过是喜好美人,并无他意,可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盯着别人看,他还是觉得酸溜溜的。
没错,喜欢……其实他早就该确认了,当初谢星渊说的没错,南蔚就是他的“心上人”。
南蔚转开目光,心里却有些惆怅,因为他看得出来,凰九已经心存死志。哪怕他有可能全身而退,哪怕南蔚能帮他,但那也未必是凰九所希望的。
凰九在南秉礼身边待了许多年,他与虎十一不一样,虽然都是小厮。虎十一在撞见了南秉礼的勾当后,落到现在这般凄惨的情况,而凰九在很多年以前就撞见了南秉礼的所作所为后,却是直接参与了进去,成为了南秉礼与魔修勾结中的一环。
所以对南秉礼的许多秘密,凰九知之甚深。包括南秉礼曾经做了什么,曾经对族内的哪些人下过手,与魔修的来往事项和事件,甚至南秉礼修炼了什么魔修的功法……凰九全都知道。
“因为这一切,我都参与了。”凰九低声说道。
南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
南蔚道:“你辛苦了。”
凰九呆了呆,艳丽的面孔上难得地流露出呆滞到近乎于愚蠢的神情,却冲淡了那份艳光,反倒透出点孩子气:“蔚少爷,你……”
他看着南蔚,南蔚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有些情绪便在这一刻产生了交汇。
从与南蔚的对视之中,凰九依稀感到了南蔚的心思,并且知道南蔚看透了自己。
凰九觉得很期待:这一日,他等了许久,也筹划了许久,若是没有南蔚在此,凰九有朝一日可能会跟虎十一落到同样的下场,也可能会在露出破绽以前先一步将南秉礼的真面目给戳穿。
凰九也忍不住感谢上天:无论他的这一辈子,上天曾经降下过多少的困苦灾难险阻,但至少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有了显而易见的同盟。
但更多的……他都没有想到的……竟然是遗憾:为什么要到他做出决定以后,重新遇到现在的蔚少爷,重新认识蔚少爷?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只需要早一点点……
南蔚不太高兴:本尊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美人的死亡,可不管是钟离和光,还是眼下的凰九,本尊似乎都没有办法救他们……啧,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凰九透露出来的信息,便是南蔚都有些吃惊,更勿论是这个从未对南秉礼生出过怀疑的南将了。
“……你……你是说……祖父他……”
凰九道:“不错,老太爷就是被老爷给关起来了,因为老太爷不肯顺从老爷。”
南将吞了吞口水:“那祖父他还……还活着吗?”
这次却是南蔚道:“还活着。”
就在凰九说着种种信息的时候,南蔚便让魂念顺着凰九所说在南府里面转了一圈。原来从前所发现的一处禁制是关住南蔚祖父的地方,原来另一处禁制里面则关押着其他一些南氏族人,原来……
第164章 南正英
一直到全部的事情都商议妥当,南将几乎没有再吭过声,只在最后叫住了南蔚:“南蔚,解药……”
南蔚道:“到时我会将药方告诉你。”
南将道:“好。”
才从虎十一的住处离开,南蔚就又一次被裴之衡握住了手腕:“蔚弟。”
南蔚眨眨眼:“嗯?”
裴之衡瞥了眼谢星渊。
可惜谢星渊一点也不识趣,愣是没有回避的意思。
裴之衡就没再管他,而是道:“蔚弟,若是心里不好受的话,有我。”
南蔚哼道:“谁说我心里不好受了?”
他终于找到了替前身报仇的机会,犯得着不好受?开什么玩笑!
只是在裴之衡看来南蔚却是嘴硬,他便稍微用力了一些,甚至能感受到指腹下方跳动的脉搏:“蔚弟,你爹如此对你,是他不好。”
南蔚没好气道:“当然是他不好。”
这不是废话吗,难不成还是本尊不好?
如今想来,那毒药是用来对付修士的,也亏得间隔了一层,不然恐怕等不到南蔚进入这具身体,南秉礼的这个长子就得消失了。也正因是对付修士的毒药,所以若是不能对症下药,不管选择其他什么灵药来治疗,效果都乏善可陈。同时还是因为如此,虎十一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死亡,南将肯定有法子替他吊命。
裴之衡闻言忽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定定地看着南蔚,心里面油然生出一丝钝痛。因为他感应到了南蔚是真心实意地这样想,这反而让裴之衡更加心疼南蔚了——若是可以,就像小时候说过的那样,他会分一半床给南蔚,也会分一半父母给南蔚,只要他有的,他都愿意分给南蔚。
嗯,等等!
既然他喜欢南蔚,想要让南蔚成为自己的双修伴侣,那么这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裴之衡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没错,你有我,我对你好就够了。”
南蔚有点莫名其妙,倒是不远处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谢星渊忽然笑出声来,引起了南蔚的注意。
“谢、师、侄?”
谢星渊笑嘻嘻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刚刚想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南蔚觉得他没说实话。
裴之衡却已经拉着他,往他们入住的客栈迅速走去。
接下来的发展非常顺利。
他们先是放出了消息,让出门在外的南秉礼得以回到族内。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救出了南氏家主南正英以及其他一些被关押的族人,好好安置他们的同时也从这些人嘴里得到了很多的情况。其中南氏家主也就是南蔚的祖父,南正英,被救出的时已然虚弱到了极点,但他的意识却颇为清明,因为在看到南蔚和南将的瞬间,南正英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精光。
只不过,南正英虽然明明就是被南秉礼给囚禁,并且也心知肚明南秉礼与魔修勾结,但他却只想着要斩断南秉礼与魔修的关系,而不是要除掉南秉礼。这一点南蔚也是早有预料的,因为南正英的想法估计也是南将的想法,毕竟南秉礼是他们两人的儿子与父亲。
甚至南蔚还怀疑,南正英恐怕未必真的多么反对南秉礼与魔修勾结,他反对的原因不过是害怕这件事出了什么岔子,连累到了南氏罢了。但若是南秉礼真能成就什么大事,譬如当初在大兴宗外荀子戚那般解禁个魔祖之类,南正英也很愿意跟魔修合作。或许他之所以被囚禁,也是想要给南秉礼创造一个机会,待到有朝一日事情破败,南正英可以站出来替南秉礼开脱。
可惜,南蔚没打算放过南秉礼。
南正英察觉到了南蔚的打算,看着南蔚时眼底深处便藏了几分狠厉,只是他隐藏得极深,表露在外的反而是身为祖父的一派慈祥。
可南蔚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他的心思?
便是裴之衡,都敏锐地觉察到了南正英的不怀好意,悄然将南蔚挡在身后。
南正英还在说着:“……蔚哥儿,秉礼的为人我清楚,你作为他的长子应该也清楚才对。他成日在外奔波忙碌,为的还不就是南氏这一大家子?若说这里面他真有什么坏心眼,我这个祖父是不信的。蔚哥儿,我想你也不会相信的,对吧?这件事,定是你们父亲被人蒙蔽了,而且将我关起来的这件事,也定是有旁的人作祟!蔚哥儿,将哥儿,你们两个可千万不要失了分寸,错信了坏人,倒叫亲者痛仇者快啊!”
南蔚不得不承认,这位南府的老太爷实在很会说话。至少从南将眼下的神色来看,南正英这番话可谓是一击即中。
南将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有些动摇,虽然不至于怀疑凰九,但对是否要大义灭亲,他却不太认同。
站在一边的凰九没吭声,他毫不在意南正英是否将自己定义为了坏人,唇边还是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只是在对上南蔚投过来的目光以后,凰九又倏然收敛了笑意。
南蔚做认真倾听状听完,却道:“祖父,事实如何,我有眼睛会看,我也有脑子会思考。”
南正英语重心长:“那怎么能一样?你们二人还是孩子,我却是你们的祖父,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我说的话你不信,倒要去相信一个外人?没有这样的道理。”
南蔚这才微微一笑道:“相信外人?祖父,你错了,我相信的是我自己。”
南正英愣怔了一下:“自己?”
南蔚道:“不错,我娘是怎么死的,我中的毒,我爹想要怎么对付我……这些我一清二楚,用不着别人替他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