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诺清澈的眸子含着暖暖笑意,目光扫过金花侃侃而谈的红唇,温声道,“不碍事,远亲不如近邻,你也听过这个道理,我和嫂子遇着事儿,你们最先挺身而出,我心里都记着呢。”
听了这话,金花笑得更是合不拢嘴,比划了下手里的菜刀,“这点算什么,你们也照顾我们颇多,礼尚往来,一点小忙哪值得你一直挂在心里,估摸着时辰,裴三兄弟该回来了吧。”
天色发白,沈芸诺抬头看了看日头,迟疑道,“只怕路上遇着事儿耽搁了。”话声一落,院子外传来车轱辘声,金花笑道,“铁定是裴三兄弟回来了,听声音,怕在河滩边呢。”
雪后,万籁俱寂,车轱辘碾压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沈芸诺也听到了,“我把院子门打开,金花嫂子去堂屋坐会儿吧,今日忙完我们就休息两天。”之前灌出来的腊肠,今日要熏干,沈芸诺想起一件事来,后院堆着得树叶怕是不够了,草棚还没有弄完,明后天,裴征得在家里将草棚弄出来,她则要去山里砍树叶。
打开门,瞧见牛车上坐了好些人,大生罗春苗他们都在,裴俊和周菊也过来了,沈芸诺将两扇门全部打开,待人走近了,盯着牛车上的猪肉,皱眉道,“今日怎么又多了。”
裴征沉着眉,低声道,“铺子上的肉全买了,一头猪,一百五十斤肉,已经和老板说好了,明日就不去他那边买肉了。”镇上卖肉的有三四家,他之前一直在那边买也是因着沈芸诺的提醒,另外两家卖肉的明显不是卖给村里人的,去那两个铺子的大多是住在镇上的,他一次没去过。
沈芸诺猜想其中出了事儿,人多,没有细问,大生他们帮着把箩筐抬下来,沈芸诺抱下小栓和小安,叫他们陪大丫玩,罗春苗将自己大女儿也带来了,小喜,今年八岁了,水灵灵的,容貌随了罗春苗,说话做事带着股机灵劲,沈芸诺喜欢她得很,村子里有风俗,求亲戚,小孩子第一回来要给个封红,一文钱,小安和小栓之前搬家来过,小喜却是不曾,沈芸诺进屋往红色的纸带装了两个铜板,兜在怀里,准备小喜离开的时候给她。
大丫喜欢和小喜玩,四个人在后院玩雪仗,沈芸诺吩咐他们小心些,帮着金花他们切肉,裴征和大生去后院搭草棚,裴万和裴志他们说话,裴勇和裴俊在边上默不吱声,裴秀快成亲了,家里的事儿安排得差不多了,明日赶集去镇上买肉回来做席面就成,周菊和邱艳在屋子里说话,两人皆怀着孩子,话题也多绕着孩子转,周菊初为人母,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邱艳则因着沈聪喜欢这个孩子,面上也高兴得很。
院子里气氛融融,不知何时,天边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沈芸诺搁下菜刀,见他们皆低着头,一条肉一条肉切着,沈芸诺帮大家倒了水,提醒他们歇会儿,“今日把这些肉弄出来就是了,工钱也会涨些,明后天暂时不来帮忙了。”
切完手里的肉,罗春苗又从箩筐里拿起一条,肉都是洗干净了放箩筐里的,她拜访好,抬头看向沈芸诺,心里不赞同沈芸诺做法,一天十文已经算多的了,再往上涨,沈芸诺和裴征会不会吃亏,裴年在镇上酒楼有份工,家里不差钱,因而想提醒沈芸诺两句,“我们家有五个人,涨工钱的话我们家可是赚地多了,都是亲戚,你估摸着给就是了,没有工钱,你和堂弟说声我们也会来的。”
村子里帮忙,除非靠手艺吃饭的有钱拿,比如打地基垒墙做家具的师傅,其他帮忙多是吃饭就成了,多少年了,村子里一直这个规矩,沈芸诺这种,不给工钱他们也是会来的。
“堂嫂说的话我明白,今日刀疤大哥他们有事儿,大家估计要忙到很晚,明早手臂酸痛是少不了的。”裴家大房没有分家,五个人,算起来一百文的工钱,沈芸诺暗暗咋舌,没想过有朝一日,她和裴征会有钱请人帮忙。
大家说说笑笑,又接着切,中午,大家都提出不回去了,给的工钱多,不帮忙把活趁早做出来,他们心里不踏实,沈芸诺将准备好的调料交给裴征和大生,后院的草棚,还有忙活两日,裴征和大生洗了手,将肉和开,很快,院子里飘来香味,他们不吃饭,沈芸诺蒸了一蒸笼粗面馍馍,沈芸诺和裴征也吃的这个,邱艳和周菊以及四个孩子吃得稍微好些。
家里的粗面是别人叫沈聪帮忙送的,对村子里的人来说,能送粗面也是极为体面的了,叫沈聪帮的忙铁定是大事儿,不过她没有细问,手里有了钱,坛子里放的都是细面,后院的林子旁边有个地窖,里边堆放的也有细面和大米,地窖的事儿,只有少数人知道,里边放的粮食是以备不时之需的,之前没能耐,如今日子好了,自然要多储存些粮食,这件事儿,金花都不知晓,韩城他们也买了粮食放里边,外边有石头当着,门也是不起眼的,不仔细研究根本看不出来。
肉多,几人灌腊肠一直不停歇,家里的绳子是从隔壁村买的,稻草编得小绳子,将腊肠捆成一节一节的,长短刚合适,裴征买回来的时候说起过,卖这种绳子的多是家里老人编的,人上了年纪,或者腿脚有毛病,就靠着这种手艺多少挣点钱过日子,五十根一文,能帮衬家里多少是多少。
沈芸诺不灌腊肠,而是将他们灌好的,提去后院挂着,来来回回的走,刚挂了几根回来,听着门外有人大声拍门,听声音是她不认识的,心下好奇,却见裴俊直起身子,走了过去,手上沾满了调料,“三嫂,时刻周家的人,我去吧。”裴征和他说过周家的事儿,周菊对周家寒了心,欠钱的事儿铁定不会管的,而且,有空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明白得很。
看在周菊的份上他乐意帮衬一把,然而不会傻傻的一次一次被周家人利用,先在旁边桶里洗了手,站起身走了出去,屋子里,周菊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眉头紧蹙,“俊哥,是我娘他们?”周菊知晓周家人欠了银子,当初信誓旦旦断了亲,如今又上门,她心下烦躁不安。
“你回屋里坐着,我知道这么做的,你别出来。”裴征和他说的时候特意提醒周菊肚子里的孩子,此刻,裴俊马虎不得,打开门,果然,周家人都来了,周二和周大鼻青脸肿,嘴巴都歪了。
见着人,周菊娘哗的声哭了出来,“女婿啊,你二哥这会遇着麻烦了,你可不能不管他死活啊。”说是哭,眼角却没有泪,斜着眼,一个劲儿得往院子里瞧,周菊三嫂家有钱她是打听过的,说起裴征,大家都羡慕得很,媳妇长得好看,儿子乖巧懂事在学堂念书,起得屋子宽敞大气,其实是茅草屋,半点不比青砖大瓦差。
裴俊面露不喜,“娘,我能帮什么忙?当日家里挣钱的路子都说给您听了,我和阿菊之后都不卖豆腐了,手里哪有银子,况且,当日发生的事儿,阿菊想起来现在还哭呢。”
裴征特意和他说了这件事儿,他转而告诉了周菊,周菊红了眼眶,心里不难受是假的,手里唯一挣钱的路子没有了不说,娘家人为着丁点好处闹得家里不安生,出了事儿又想着她的好了,“我终于明白三哥三嫂看大哥大嫂的目光了。”周菊哭完和他说的话。
有一种亲戚,便是离得再远,再闹得不堪,也不是想甩就能甩开的,周家人对周菊来说就是这样一种存在。
周菊娘面色一僵,瞅了眼旁边两个儿媳,都是两个败家娘们惹出来的事儿,否则,自家如今只怕挣了不少银子了,哪会成这步田地,老二也不会去赌场那种地方,狠狠剜了两人一眼,知道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手抚摸着饥肠辘辘得肚子,天一亮大家就出门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此时闻着院子里飘来的香味,肚子更饿了,咽了咽口水,道,“什么事儿我们进屋再说吧,裴三和裴三媳妇也在家呢。”
裴俊知晓裴征的性子,周家进了院子如果闹出点事儿,裴征不会顾忌丁点面子,而且,因为他娘的事儿,裴征和他心里有了隔阂,他哪敢将人往院子里引,缓缓道,“娘,我和阿菊手里没有钱,二哥欠的钱我们也没有法子,你们还是想其他法子吧。”
周菊娘哪肯,今日那帮人说不准又去周家闹了,她心里怕得很,伸手拉住裴俊,“裴四,你可不能不管我们一家子死活,阿菊跟着你过苦日子,我们可没有嫌弃裴家穷,今时,你们手里有银钱了,不能忘了我和你爹。”
裴俊进退两难,“娘说的什么话,当日卖豆腐,娘闹死恼火,连阿菊都不认也要做豆腐的法子,依着法子,您喝爹靠着卖豆腐一辈子吃穿不愁,如今来找我们,我和阿菊没了挣钱的路子,能帮衬你们什么?”
周菊娘面色一僵,悻悻然道,“话不能这么说,当日也是我和阿菊爹糊涂了,你和阿菊还年轻……”
“娘,您还有脸说这些吗?”周菊见裴俊靠在门边,心里不踏实,将她娘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她娘死要卖豆腐,她和裴俊如今还能靠卖豆腐营生,听着她娘的话,心底蹭蹭蹿出一股怒气,冷着脸道,“当日您怎么说的要我找人做个见证吗?我日子过得差,回家您和爹给我和俊哥摆脸色,日子过得好了,您就巴着学手艺,宁肯不认我这个女儿,如今出事儿了,想起我还能帮衬您是不是,娘,人心都是肉做的,您以为我会答应吗?”
周菊眼眶通红,她见着沈芸诺和沈聪,心里是真心羡慕,沈老头和罗氏性子不好,沈聪和沈芸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她知晓,终其一生,她也盼望不到那样一份亲情,她认了,然而,她娘却只想着怎么搜刮她,而不是帮衬她,念及此,周菊笑了出来,眼角落下两行清泪,“娘回去吧,家里不是还有粮食和田地吗?二哥欠的钱总会有法子,当初如果不是娘要了做豆腐的法子,今天二哥欠的钱我说不定能帮衬些。”说完,啪的声关上了门,哽咽道,“娘和叠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回去吧。”
裴俊见她难受,嘴唇动了动,外边,周菊娘哭喊起来,坐在雪地上,双手捶地,对周菊破口大骂,周菊笑笑,“看吧,这就是我娘,即使求人帮忙也不会低声下气。”周菊夜硬气了,周家得事儿她不会搭理的,人心散了,再也难聚,和裴家人是一个道理。
周老爹也骂了起来,一时之间,院子外热闹起来,周菊抹了抹泪,手扶着肚子往屋里走,周菊娘听着门里边没了动静,骂得更大声了,一家人准备赖着不走了,谁知,背后传来低滴的笑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文绉绉的,道理还真是不假,刀大哥,有人跑到咱家门口来了,正好省地我们走一趟了。”
听着说话声,周菊娘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来人,随后,啊啊大叫,周大周二挨了打,对刀疤他们心生畏惧,也不帮着骂周菊了,找地到处逃,刀疤冷哼一声,“逃?尽管逃,老子懒得追,明日撬了你家大门把里边的粮食家具全部卖了,不信凑不够银子,大不了,拿着画押去县衙,收了你家田地抵债。”
一句话,叫周家人顿时焉了下来,周菊娘眼珠子一转,跑到刀疤跟前,指着禁闭的院门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就是来拿银子的,这户人家是我女儿三嫂家,家里可有钱了,你们去村子里打听一遍就知道,老二欠的银子你们问她要,她手里有钱?”
李杉目光一凛,欲说话,被刀疤抬手打断,只听他语气不明的问道,“你说得可是裴三和他媳妇,欠钱的是你家周二,和裴三什么关系?”
听这话心里有戏,周菊娘顿时来了精神,“你们怕是不知道,我女婿就是裴四,是裴三亲弟弟,两兄弟关系好,帮着还债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把门撞开,问他们要,他们铁定会给的。”
☆、97|06-06-08
刀疤挑眉,脸上的疤痕抽动了下,促狭的目光陡然转冷,眼底闪过杀意,扬手吩咐李杉,“周二欠的银子拿不出来,拉去镇上,断一只手,顺便叫弟兄们去周家,挑了粮食卖,有多少卖多少,不够的话,卖田抵债。”
听着这话,周菊娘转红的脸又白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手指着院子,支支吾吾道,“你们……你们不问裴三要钱了?”
李杉哼了声,和李勇对视一眼,两人大步上前一人拽着周二一只手臂,牢牢的压制住他,面色阴沉,呸了声,“想利用哥几个帮你们做坏事儿,真当哥几个没脑子是不是?”语声落下,拳头落在周二后背上,不解气的又拍了下他脑袋,抬头问刀疤,“剩下的几人怎么做?”
“拉着去场子里,叫他们瞧瞧那些不还债的人的下场。”刀疤嘴角挂着冷笑,周菊娘一番话算是叫他抓住把柄了,之前几人看在裴征喝沈芸诺份上,手下留情,没想着对方竟咬着裴征不放,即使裴征出面说好话,他们也有自己的话说,周菊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到沈芸诺,那是沈聪的妹子,谁都碰不得,周菊娘对沈芸诺起了心思,好日子也到头了。
沈聪知道了,也不会放过她,既然他们遇着了,索性当做了件好事儿。
几人一身蛮力,周老爹担心他们报复,不敢反抗,李杉上前,轻而易举的拽着周老头,周大周二媳妇老实,跟着他们往镇上走,只有周菊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转身朝着院门哭喊起来,撕心裂肺,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是真的求饶,周菊听着外边的动静,咬着下唇,泪流不止,转而找沈芸诺,低声问道,“我二哥欠了赌场多少钱?”
沈芸诺摇头,具体多少她心里不清楚,见她脸色不好看,踟蹰道,“用不用帮你问问。”周家的事儿她没有多问,周菊如何打算的她也不明白,如果这一回能让周二改邪归正,未尝不是个法子,可依着周菊酿娘的性子,纵然周菊出了银子,在周家也是讨不了好的,否则,刚开始,周菊娘不会不把周菊当个人似的骂。
或许,家家户户都有这种亲戚,除了自己强硬些,没有其他法子。
目光落在沈芸诺关切的脸上,有些失神,“算了,家里还有粮食,帮了一回,下回又赖上我,过两日栽说吧。”绕是如此,她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哭音,转头,侧目望着裴俊,商量道,“如果刀大哥他们真把周家的粮食收走了,过几日,给我娘送点粮食回去吧。”周家那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饿死了人,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钱她是不会给的,送点粮食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调转视线,盯着沈芸诺,态度决绝,“我爹娘,我是真的不管了。”
当日,不是她娘逼着他们将做豆腐的法子拿出来,她和裴俊不会没了进项,亲情,也是要看缘分的。
傍晚,沈聪牵着小洛回来,身侧跟着刀疤他们,看几人神色轻松,周家人该是把银子交出来了,周菊坐在堂屋里,侧耳听着刀疤他们说话,不发一言,缓缓的低下头去,韩城脑子灵活,眼珠子一转,主动道,“裴四媳妇,你也别担心,周家欠的钱还清了,你爹娘手里存着钱呢。”那些钱估计是周老头全部的钱财,埋得深,在屋子里挖了好一会才挖出个灰色的盒子,盒子里裹着好几层布,他们拿着钱离开,周家闹着分家,周二和周二媳妇打成了一团。
周菊一怔,面露凄然,她以为她娘来找她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外边叫喊声渐渐远去,心里不是没有过挣扎,还担心家里粮食不够,寻思着法子,原来,一切无非想算计她而已,淡淡的笑道,“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帮忙的人多,剩下的肉天黑前全部灌好了,灰蒙蒙的天,下起了雾,裴征说了明天不用大家帮忙,去屋里将大家的工钱拿出来,一个十文的碎银子,一串铜板,很快,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夹着冰冷的风灌入脖子,院子里,裴征把工钱递出去的一会儿,头上肩头尽是雪,裴征拿了火把递给大生和裴俊,声音沙哑而低沉,“天黑了,我不留大家了,今日多谢大家帮忙。”
大丫和小喜玩了一天,两人话多了起来,小喜走出门了,大丫面露不舍,抬起头问沈芸诺,“姑姑,明日我能找小喜玩吗?”平日家里只有她和小洛两个孩子,白天小洛念书去了,她身边没个玩伴,小喜年纪比她大,乖巧懂事,遇着事儿懂得谦让,沈芸诺也喜欢那个孩子,牵起她的手,想着明日没多大的事儿,大丫去村子里玩不成问题,点头道,“明日姑姑送你过去,中午的时候来接你。”
罗春苗把小喜带过来也有陪着大丫玩的意思,相处了两天,沈芸诺觉得罗春苗性子不错,下边两个妯娌性子也是好的,大丫去那边玩,不会给她们添什么麻烦,正好,她和春花约好了去山里挖些野菜,趁着大雪不算厚,多弄些菜存着不是坏事儿。
想清楚了,沈芸诺去灶房弄晚饭,大家帮忙干活,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弄晚饭,尤其煮了晚饭不能不留大家下来,思忖一番才想着先把腊肠弄完了再说。沈芸诺煮面条,沈聪生火,裴征揉面,说起请裴年的事儿,“我和大堂哥说过了,他说这两日酒楼事情多,忙过这两天就请假,自己买猪肉,好过去肉铺子。”
裴年性子沉稳,做事儿靠得住,有他帮忙,再好不过的事儿,沈聪双手靠着灶眼,反复暖手,思索道,“过两日,你把买猪肉的银子给他,我让人帮着挑担子,他常年在镇上做工,家里的农活做得少,不能叫他磨了嘴皮子还要干活。”
“也是。”裴征想裴年甚少干活,一头猪,装起来不轻。
沈芸诺在旁边准备调料,听着两人的话,说起自己的打算,“明日后院的草棚要接着盖,前两日灌出来的腊肠要开始熏了,我和金花嫂子去后山转转,菜地的白菜后天收回来,做辣白菜留着自己吃。”
沈聪点头,比起甜味,他更喜欢茱萸的辣味,一家人吃过面,收拾收拾,上床休息,忙了一天,沈芸诺手臂酸疼得厉害,伸直手臂,让裴征替她揉揉,软声道,“过两日,大堂哥买了猪肉回来,家里还是要请人,大生他们怕不够。”封山前,多卖些肉,整的银子多了,手里周转的银子也多些。
裴征力道不重不轻,她的手臂细,肉软软的,捏着甚是舒服,轻轻笑道,“我心里有数,再去村子里找几户人家帮忙就是了。”腊肠的法子万万不能漏出去,里正家的几个儿子,春生是之后的里正,性子自然是好的,奈何里正媳妇是个有心思的,请春生他们帮忙,还要和里正好好说说,至于其他人家,裴征还要再看看。
雪花簌簌落了一宿,翌日清晨,天际尽是银装素裹的白,沈芸诺推开门,缩了缩脖子,去后院瞧了眼笼子里的鸡鸭,天冷了,蛋比平时少了两三个,沈芸诺捡起来装好,去灶房生火做饭,小洛穿好衣衫,从窗户边探出个脑袋,趴在窗棂上喊沈芸诺,“娘,夫子说过两日放假,有两日不用念书呢。”
束修多,学堂里平时没事儿不放假,除非夫子或者文氏有事儿,沈芸诺低头望着篮子里的鸡蛋和鸭蛋,闻言,抬起头,眸子里带着笑,“是吗?正好,陪娘去山里挖野菜。”
小洛欢呼一声,大丫也站了起来,“姑姑,我也要去山里挖野菜。”
“好,都去。”
腊肠等着熏熏就好,沈芸诺说好送大丫去村子里玩,早饭后,沈聪和小洛出了门,她拉着大丫回屋,里里外外换了衣衫,又给她戴上帽子,和邱艳打了声招呼,提着篮子出门了,金花站在门口,见大丫穿得米分嘟嘟的,爱不释手的揉了揉她的帽子,称赞道,“大丫真好看,长大了肯定像你姑姑。”
大丫容貌不像邱艳,反而更像沈芸诺,肤色也好,金花喜欢得不得了,和沈芸诺道,“我要是有个闺女多好,大家喜欢生儿子,我却是喜欢女儿,有了儿子,担心他长大了娶不着媳妇,孤苦伶仃的,女儿则不同了,一家有女百家求,不担心她嫁不出去。”
金花和李杉也成亲好几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李杉娘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她将一切过错归到李杉身上,心里何尝不觉得难受,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自己有个孩子,她心里也盼着肚子有动静呢。
听她声音低了下去,沈芸诺安慰道,“金花嫂子性子好,会怀上孩子的,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路上,沈芸诺问了金花些问题,皱着眉头,金花身子骨好,吃东西生冷不忌,来着小日子还要碰冷水,怀不上孩子不是没有原因的,沈芸诺心下一动,道,“之前陪四弟妹找韩大夫把脉的时候听韩大夫说起过一些事儿,金花嫂子听着,若是有理,平时注意些,说不准过些日子就有动静了。”说着,提点了金花几句,有韩大夫说的,有她自己琢磨出来的,金花顿时恍然大悟,怒不可止,“难怪我肚子迟迟没有动静,竟然是被她们李家蹉跎了。”
李家田地不多,刚和李杉成亲那会,李杉娘什么都让她做,之前来小日子安安稳稳就过去了,如今肚子同得不行,没想着,中间还有那么多事儿,她娘也和她说过,奈何李杉娘逼得紧,加之没多大感觉,一直不曾注意,听沈芸诺说起,才顿悟过来。
沈芸诺劝她,“过去的就算了,今后你多注意些。”
金花点了点头,和沈芸诺说起周家的事儿,从李杉嘴里听着她也觉得唏嘘不已,“昨天裴四岳母闹得厉害,刀大哥把人拉去镇上,什么都没做,周老头就乖乖说了床底下埋着银子的事儿,为此,还租赁了一辆牛车回的周家,亏得裴四媳妇性子强,真拿了银子,不是又被周家人骗了?”周菊娘昨日骂的话难听,换成金花,早就提着刀出去了,任她娘从地里爬出来她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沈芸诺摇头叹气,周家的事儿,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经过裴家院子,墙角堆积了厚厚一层雪,院墙比之前愈发陈旧了,雪色中,愈发萧条而落寞,院子里传来宋氏尖锐的嗓音,估计和周菊起了争执,只听周菊道,“我娘家的事儿娘真感兴趣,不若去周家问问,家里的银子我管着,娘不舒坦,问俊哥就是了。”
宋氏骂了一句,随即声音立即低了下去,嗓音变得轻柔起来,“老四媳妇说的什么话,我也是担心你受了连累,如今你怀着孩子,可要多注意着,周家毕竟是亲家,真要是遇着难事儿了,老四该帮衬的还是要帮衬。”
前后判若两人,沈芸诺顿足,透过木门,望了进去,宋氏坐在堂屋门口的长凳子上,膝盖上搁置着一个针线篮子,侧目望着西屋方向,周菊坐在屋子里,目光不满的望着宋氏,裴秀坐在一边,容光焕发,和之前判若两人。
人风喜事精神好,说的便是裴秀了吧,成亲在即,夫家是有田地的,日子不会难过到哪儿去。
裴秀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抬眸望了过来,嘴角挂着盈盈浅笑,轻笑了声,“三嫂来了,怎么不进屋坐?”裴俊去镇上赶集了,家里的席面请韩梅坐,桌椅今日也要准备了,她的嫁衣早就绣好了,没有什么可忙活的事儿,周菊给孩子做针线,她左右无事儿,帮些忙,盯着沈芸诺姣好得面庞,心里闪过一抹嫉妒,当初,沈芸诺虽好看,容貌却是比不过自己的,不想如今,沈芸诺事事压过她,韩梅说过想要做大事儿就要懂先软了性子,说话语气好,谁都乐意听,宋氏学了皮毛就把裴俊拉了回来,平日,宋氏遇着事儿,心里压着火,也只敢没人的时候偷偷骂人,更多则是赔着笑脸。
此时见着沈芸诺,她脸上即使有笑,也是僵硬生冷的,沈芸诺长得好,她身边的大丫也水嫩红润得很,长大了姿色可想而知,她动了动唇,站起身,迎了出去。
宋氏脸上笑也僵硬了一瞬,低下头,挣扎良久,一脸是笑的抬起头来,沈芸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了,去山里挖野菜的。”她不想和宋氏裴秀牵扯深了,之前发生得事儿还历历在目,两人和韩梅相处久了,将韩梅待人接物的那一套学得也差不多了,方才,宋氏想骂周菊来着,出口竟是喊天骂地,指桑骂槐,火气没了又和煦的说了方才一番话,宋氏忍得久了,心里怕是存着不少火。
沈芸诺和韩梅径直走了,宋氏歪了歪嘴角,沉默不语,周菊懒得搭理她,提着篮子,慢慢出了门,到裴家大房,见沈芸诺和金花在门口跟罗春苗说话,她笑着喊了声,沈芸诺转头,笑着道,“四弟妹怎么出来了。”
宋氏说话阴阳怪气,裴俊在家好说,不在家,她不想和宋氏说话,这才出来打发时间,沈芸诺正和罗春苗说大丫的事儿,被周菊打断,顿了顿,继续道,“待会下山我来接她,劳烦大堂嫂多费些心思。”
裴年昨晚和她说了裴征找他帮忙的事儿,罗春苗心里正高兴着呢,听裴年的意思,裴征生意好了,他也不用去酒楼看人脸色,帮着跑跑腿,每个月的工钱比在镇上得多,而且,即使中间不出门照样有工钱,裴年不喜欢占便宜,一天归一天,还是裴征坚持,裴年才应下的,她心里记着沈芸诺的好,昨日带小喜过去也是存了大丫有人作伴,今日大丫来家里玩,她心里当然高兴,当即牵了大丫的手,“小喜平时在家也没多大的事儿,大丫什么时候想过来玩过来就是了,傍晚我让你大堂哥把人送回去就是。”
刘氏和老太太在家,家里一直有人,大丫来玩,她们会留意的。
沈芸诺笑着道谢,侧目,周菊到了跟前,沈芸诺低头扫过她的小腹,提醒道,“雪大着,你走路的时候小心看着脚下。”
“我心里有数的,家里闷得难受,来找大堂嫂说说话。”家里的事儿有宋氏和裴秀,没她多大的事儿,这才出门找人说说话,听沈芸诺说去山里,她心里觉得奇怪,“我瞧着菜地还有菜,怎么想着去山里了?”
“之后雪越来越大,瞧瞧能不能挖些野菜回来,有多少算多少。”话完,沈芸诺叮嘱大丫两句,和金花朝着山里方向走,罗春苗牵着大丫回屋,搬了凳子让周菊坐,小喜喜欢大丫,牵着她去旁边玩雪,一边的刘氏朝罗春苗道,“难怪裴三愈发出息了,家里有钱不乱花,瞧着他媳妇,这种天还去山里挖野菜,换做其他人,早就在村子里开始炫耀了。”
刘氏和宋氏不对付了一辈子,对老太太也颇多不满,然而对下边几个侄子她是有一说一老太太拿家里的粮食喂裴勇他们本就不对,好在裴勇他们性子没有长歪,否则,那些粮食可就真是喂了狗了。
对于这点,周菊也想不明白,沈芸诺手里不差钱,家里不差粮食,然而,沈芸诺除了衣服没有补丁,其他倒是没多大变化,这种天,冷地甚少有人出门,她还能去山里挖野菜,不是自讨苦吃吗?
罗春苗找出几个孩子穿破的衣服,一针一线缝补着,半晌,回刘氏道,“小洛娘不骄不躁,真要成了娘口中说的那种人,只怕也挣不到银子了。”说完,瞥了眼旁边的周菊,周菊会意,和沈芸诺比较,周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纵然明白罗春苗说的不是她,周菊面色仍烫得厉害,缓缓别开脸,心底难受,遇着那种娘家,她能说什么?
许多事儿,别无他选。
进了山,有不少野菜,金花心下困惑,“都是一片山,我们那边快被人踩烂了,杂草都搁得干干净净,这边怎么不见人影?”想着山里野菜少,两人没有背背篓皆提的篮子,眼下,金花后悔了,“要知道有这么多,怎么着也要背个背篓。”
沈芸诺弯下腰,挑了那种最嫩的,两人不敢走远了,只在边上,不一会儿篮子就装满了,金花装满了篮子,去旁边割了杂草搓成细绳子,把之后的野菜捆起来,沈芸诺差不多了,她捆了好几把,系在篮子上,心下高兴,“下午还来不?”草上有雪,低头才发现她的裤脚湿了,风一吹,全身蔓延着无尽凉意,哆嗦了下身子,看向沈芸诺,比起她,沈芸诺好很多,“我们快回去吧,天太冷了。”干活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停下来,浑身都冷。
想起沈芸诺说的,要怀孩子,不能凉脚,心里惊慌起来。
沈芸诺点头,提起篮子,缓缓下山,不想在路上遇着上山的韩梅,沈芸诺笑了笑,金花则冷哼了声,韩梅也没料到会遇着二人,平静的脸夹杂着丝僵硬,得知沈芸诺和裴征在山里挣了银子,大家好似忘记这边山头的野菜了,都爱去那边转悠,纵然是起火的杂草,也是从那边割回来的,她无意间上山见着山里有野菜,这才动了心思,她谁都没说,吃的时候上山掐些回去,被人瞧见了,也只以为她篮子里野菜少,费了许多时辰才找到的,天冷了,大家不乐意上山,反而便宜了她,没想着,沈芸诺和金花会来这边,顿时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每次遇着沈芸诺,好似总没有好事儿,旁人不会怪沈芸诺而反过来怪她,连裴勇也是如此,紧紧盯着沈芸诺微红的唇,垂头,小声道,“你们也来了。”抿了抿唇,面色微动,待沈芸诺快越过她时,猛地出声道,“天愈发冷了,三弟妹下山,若有人问起篮子里的野菜哪儿来的,还请三弟妹不要说实话。”
为着不引起怀疑,她每日都掐得不多,往里边走,还有更多,她一个人,心里害怕不敢太往里边了,村子里的人都上山,那些野菜不过三日就没了,她还想着靠这些野菜过冬呢。
金花听着这句皱起了眉头,山是大家的,韩梅的意思是想独吞了那些野菜,出言挖苦道,“不让阿诺妹子说实话,难不成我们篮子里的野菜还能是去地里挖的?小木娘,你还真是精明……”
她最看不上韩梅闷声不吭,一出声就是为难人的,沈芸诺性子好说话,裴勇过去帮忙没说什么,是其他人,心里早就存着怨恨了,韩梅不想让大家知道山里有野菜,和沈芸诺有什么关系,今日沈芸诺帮着骗了村子里的人,待被发现了,旁人会如何议论沈芸诺,韩梅这种人最是厌恶,穷凶恶极算不上,平易亲和有,可就是满脑子为着自己打算,带着她都看不过去了。
沈芸诺拉了下金花嫂子的衣袖,缓缓摇头,示意她别说了,和韩梅,道理是说不通的,只要她活着一日,就不会在乎别人的处境,因而,并未理会韩梅的话,径直下了山。
风卷起树上的雪,啪嗒声,雪坠落,少数撒在了金花头上,金花一脸愤懑,“你拉着我干什么,那种人就该好好骂骂她……”
沈芸诺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只是不想金花嫂子费力说了一大通没人听的话,我大嫂,不会听的。”对付韩梅,最好的法子就是置之不理,略过她,该做什么做什么。
金花转而一想,心里愤懑也少了,“也是,对牛弹琴说的就是你大嫂那种人。”金花弯腰,提了提自己的裤脚,提醒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双脚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