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是比他还要焦急,只希望今儿个就把这桩事定下来。
何况,她可是知道霍家那个小丫头一直都很是受人关注,如今虽然没了柳予安,可谁能保证明儿个会不会出来什么程家郎君、王家郎君的…她可能不能让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和别人跑了。
李怀瑾自然未曾错漏程老夫人面上的热切,他握过一旁的茶盏用了口茶,心下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却是等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这事您不用管…”等这话说完,他看着程老夫人微动的眉心便又跟着一句:“她年纪小,您别吓着她。”
…
翌日清晨。
霍令仪刚从昆仑斋探望林老夫人回来,这会便穿着一身常服坐在软塌上看着书,如今家中一切事物皆由母妃看管着,比起往日,她倒是真得轻松了不少。
杜若眼瞧着她这幅模样,面上倒是也多添了几分笑,她一面是继续打着手中的络子,一面是柔声说道:“等再过几日,世子也该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低垂的眉眼倒是也泛开了几分笑。她的手仍旧放在书面上,眼却是稍稍抬了几分往那覆着锦纱的窗棂往外头看去…其实窗棂皆关着,哪里能瞧得见什么?可霍令仪却还是这般看着,口中亦跟着一句:“也不知道令君如今是副什么样子了?”
他这个年纪,正是一长一个样的时候。
上回见到他的时候眼瞧着就和往日不同,如今又过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
杜若刚要说话,怀宁却是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把手中的帘子落下,盖住了外头的寒风,而后是先与霍令仪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常将军来了,这会正在外堂候着您。”
常将军?
霍令仪听到这个名字一时却有些未曾回过神来,姓常的将军本就不多,她所认识的更是只有常青山一个。这么说来,却是常青山回来了?如今已近年关,常青山回来倒也算不得稀奇…只是常青山今日过来是要做什么?
有这个疑问的自然也不止霍令仪一人。
杜若先前还带着笑的面色此时也有几分不好,她手握着络子,脸却是稍稍侧了些许朝霍令仪看去。
霍令仪自然也看到了她递来的目光,她未曾说什么,只是合了手中的书面,她的指根微蜷起轻轻扣着书面,一双眉眼低垂恰好敛了面上的神色…她不曾说话,屋中自然也无人敢出声。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
霍令仪才抬了眉眼,与怀宁淡淡说了话:“你去回一声,就说我已知晓了,请常将军好坐,我换一身衣服就过去。”
怀宁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又打了一礼才往外告退去。
等她走后,屋中便只剩下了杜若和霍令仪。杜若是知道旧情的,眼瞧着怀宁退下,她便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郡主,您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当日郡主假扮女侍被人发现,若是常青山当真知晓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对郡主不利。
她想到这便又跟着一句:“不若说您风寒未消,见不了客?”
霍令仪听着杜若这般说道,却未曾出声。她低垂着一双眉目,袖下的指根仍旧扣在书面上,思及当日客栈中所发生的那些事…霍令仪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开了口:“我若当真托辞不去,只怕他更要怀疑了。”
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当日他并未看清我的相貌,即便心中有猜测也没证据,我也只当做不知道就是…何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我日后还真得不见常青山了?”她说到这便摇了摇头,是又等了一瞬才又继续说道:“去把我的斗篷取过来吧。”
杜若闻言虽然还想说道什么,可的确如郡主所言,若是郡主真得托辞不去,只怕常青山更要怀疑了。她想到这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把早先用香薰熏过的斗篷取了过来,待替人穿戴后,又取过那个兔毛手笼才扶着人往外头走去。
…
常青山在外院的正堂。
霍令仪所住的大观斋距离那处却还是有一段距离。
她由杜若扶着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又走过一个月门才到了外院。
越近年关,这天气也是越发凉了…即便霍令仪穿着厚实的斗篷,手也揣在那兔毛手笼里,这一路过去却还是觉得身子僵了一瞬。等到帘子被人打起,里头那股子热气迎面而来,她才觉得好了许多。
里头坐着的人听见动静忙站起身,他是先朝霍令仪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您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话,她由杜若先解下了斗篷,而后才朝人看去…常青山的面容忠厚而又正直,就连那一双眉眼也透着几分凛冽而不可侵犯,一如她旧日里的记忆。她想到这便又低垂了一双眉眼,一面是朝上位走去,一面是让人坐下,跟着才又柔声一句:“常叔叔是何时回得燕京?”
“属下今晨才到得燕京,今日来府中一是来送些年礼拜访老夫人,二来是知晓您出了事,心中担心…”常青山这话说完,先前那一双凛冽的眉眼却是又紧锁了几分,他抬头看着霍令仪,眼瞧着人如今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却还是照旧说道:“好好的,您怎么会从马上摔下去?属下知晓您出了这桩事,当真是被吓了一跳。”
霍令仪听着他话中那未加掩饰的担忧,袖下的指根是又握紧了几分。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接过杜若递来的茶盏,恰好以喝茶掩了眉眼中的神色。等茶水入喉,她才重新抬了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雪天路滑,那处又是小道,我一时未曾注意便摔下去了…”待这话说完,霍令仪便把茶盏握于手心,而后是又继续说道:“如今我已没事,叔叔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常青山听到这一句,倒是的确是松了一口气。他口中说着一句“您没事就好”,而后是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用起了茶,余光却还是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看去…这些月来,他一直在想当日出现在客栈的那个女侍究竟是谁派来的,对于霍令仪,他心中自然也是生过几分怀疑的。
因此今日他除了先前说得那两桩事,余外还有一桩却是想来探一探人,看看她是不是就是当日那个女侍。
只是无论常青山怎么看,霍令仪的面色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眉眼温和、语调亲切,较起以往没有丝毫差别…难不成当真是他想错了?霍令仪虽然素来聪敏,可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未及笈的姑娘家,若当真是她,想来也不会有如今这般镇定。
或许…
当真是他想错了吧。
常青山想到这倒是把那颗高悬的心落了下来,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落于案上,跟着是又一句:“除了这桩事,今次我回来把将军当日留在边陲的一些东西也都一道带回来了…”他说到这是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未免老夫人和王妃担忧,这些东西我也不敢亲自交给她们。”
他这话说完便把案上放着的那个包袱递给了杜若。
杜若见此忙伸手接了过来,而后是双手捧着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那包袱里的东西都是父王旧日所穿所用,余外却还有几本闲书,霍令仪眼看着这些东西,一时也有些情难自禁润湿了眼眶。
常青山看着她这幅模样,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事情已过去了这么久,可将军的音容笑貌却还是一直在我眼前徘徊。”他说到这,话语之间也有几分哽咽,等又用了口茶水平了那股子思绪,他才又开口说道:“东西既然送到了,我也就不叨扰郡主了,等过几日,我再来家中正式拜会。”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她由杜若扶着站起身与人打了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劳烦常叔叔亲自走这一趟了,杜若,你送一送常叔叔。”
“不用了——”
常青山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天寒地冻的,还是让她在您身边伺候吧。”等到这话说完,他是又与人拱手一礼是为告辞,只是临来走到帘子那侧的时候,他却又止了步子转身朝身后看去:“当日将军临走前可曾与郡主交待过什么话?”
霍令仪闻言却是怔楞了一回。
她半折了一双眉心却是细细想了一遭才开口说道:“没有,父王当日离去的时候还是和以往一样,只是让我待在家中,说过段日子就会回来…”她说到这,面上却是又多了几分悲戚:“哪里想到,父王这一走却再也没能回来。”
常青山看着她面上未曾遮掩的悲戚,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说了几句让人节哀,而后才与人拱手一礼往外退去。
等到常青山退下——
霍令仪才敛尽了面上的情绪,只是一双眉眼却依旧轻轻折着。她由杜若扶着重新回到了位置上,而后是低垂着眉眼看着桌子上摆着的那些东西。
她的指根轻轻滑过那些衣物书籍,心中却是沉思着先前常青山那句话。
常青山那话必定不是随口之言…
霍令仪轻合了双目,却是思索着当日在客栈的时候,常青山与黑衣人所说的那句“自打霍大将军去世后,那位便遣人私下来过边陲好多回,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那位究竟是谁,他们又到底是在找什么东西?霍令仪袖下的指根稍稍蜷了几分,这些事情的背后究竟还掩藏着什么东西?
杜若看着她一直凝神不语,却是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唤了人一声。
霍令仪闻言倒是轻轻“嗯”了一声,她什么也未说只是敛下了心中的那些猜测,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着包袱里的那些东西说了话:“把东西理好,送去母妃那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程老夫人看着李怀瑾摇了摇头:什么叫做儿大不中留?这就是!什么叫做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就是!(来自一个被儿子伤透心的老母亲的呐喊)
第53章
如今已是夜下时分,昆仑斋里却依旧烛火通明很是热闹。
今儿个是除夕佳节, 讲究得便是一个阖家团圆, 因此除了远在西山的林氏母女, 其余霍家一众人皆围坐在一道用着饭…林老夫人坐于主位, 其余霍家一众小辈便围坐在下头, 许氏便立在一侧帮忙布着菜席。
玉竹领着丫鬟穿过帘子一路往里头递着菜肴佳果,等到布好了宴席, 林老夫人便开口说了话…
她今日穿着一身暗红色绣百福如意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松青色的马面裙, 满头青丝高高绾成一个发髻,额上还戴着一块用暗花纱黛紫锦缎做成的抹额。
抹额是早先霍令仪所做,林老夫人很是欢喜,连着一个冬日也未曾更换过…如今在那两侧琉璃灯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得那抹额上头嵌着的珠翠宝石璀璨华贵。
林老夫人的手中握着酒盏,面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她抬了一双沾着笑意的眼睛,是先看了眼屋中的众人, 而后才又笑着说了话:“咱们一家人也许久未曾像今日这样坐在一道用饭了, 今儿个也不必讲究那起子规矩,你们想用什么便用什么,只图个开心热闹…”待这话说完, 她是又看了眼立在边上布菜的许氏,一面是落下了手中的酒盏,一面是又跟着一句:“你辛苦了一整日也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坐下一道用饭吧。”
许氏闻言便笑着应了一声。
她接过知夏递来的帕子拭了回手, 跟着才在人的边上坐下。
等到许氏坐下,霍令君却是笑着起身说了话。他穿着一身朱红锦袍,手里头握着一盏小儿用得果子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是对着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孙儿愿祖母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他如今年岁虽小,说起话来却已头头是道。
霍令君这话一落——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面上的笑却是又多了几分,她笑抬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君,眉目温和,口中亦跟着温声一句:“咱们令君当真是长大了,如今也知晓说这些话讨祖母开心了。”
许氏闻言也笑着搁下了筷子,她是替林老夫人又倒了一盏酒,而后便拧头朝霍令君看去…眼瞧着令君这幅模样,她心下高兴,面上的笑意自然也跟着深了几分。
自打令君跟了江先生后,的确是与往日不同了。即便他这张面容还带着这个年纪少年郎的稚嫩,可若是细细分辨的话,却还是能从那眉宇之间窥见出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风华气度。
许氏想着早先令君要拜江先生为师的时候,她心中还有几分不舍。为人母亲,她自然是希望令君可以早先长大、早先成才,可只要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些,心下便难免生出几分叹息…令君刚跟着江先生走的时候,她不知有多少个夜未曾睡好,生怕他想家、恋家,又怕他一个人在外事事不便。
好在她所设想的那些事都未曾发生。
如今令君样样皆好,倒是比以往还要开朗几分…许氏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意。
“祖母这话说得不对…”
霍令君这话说完忙又跟着一句:“我可不是为了讨祖母开心,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我是真得希望祖母和母妃能够福寿安康、事事如意。”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心轻轻拢起,端得是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
偏偏他如今年岁还小,那张如团子般的面容板着这样一幅正经,却是又惹得屋中众人开怀一笑。
林老夫人更是笑得眼中泛起了泪,她连着说了几声“好”,而后是又看着霍令君笑说了一句:“是祖母说错话了,祖母自罚一杯。”
待这话说完——
林老夫人便笑着取过桌上的酒盏喝了起来,等一盏喝完,她才又唤来玉竹,却是让人把早先就备好的红包取了过来。她接过玉竹递来的红包,而后是笑着与几人说道:“这是祖母给你们备下的压岁钱,不拘年岁,你们每个人都有。”等说完这话,她便亲自给了霍令仪三姐弟。
霍令仪眼瞧着林老夫人递过来的红包却有几分无奈。
她落了手中的筷子,而后是握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而后才抬了一双眉眼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跟着无奈一句:“祖母,我已不是小孩子了。”这压岁钱给令君这样年纪,图个欢喜热闹也就罢了,她这个年岁早就对这些没什么感觉了。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却是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口中亦跟着一句:“什么小孩不小孩的,你在祖母眼里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她这话说完——
许氏便也笑跟着一句:“你收下吧,这是你祖母的一片心意,为得就是希望你们三人明年依旧可以平平安安、喜乐建康。”等到这话说完,许氏也从知夏的手中接过早先备好的红包,分给了三人。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多说什么,笑着收下了。
林老夫人眼瞧着他们收下,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重新握过酒盏用了一口梅子酿,跟着是朝那个穿着玄色长袍的少年郎看去…对霍令章,如今她的心中却是有几分复杂的。
霍家子嗣本就不多,她往日对这些小辈自然都是欢喜的。
可林氏早先做出那样的事,她虽然顾念旧情和脸面不曾发落,可心中对他们的情分难免还是少了几分…何况如今又出了霍令德的那桩事,她心下更是厌恶不已。更重要的却是她心中一直记着当日李嬷嬷无意间说起的那句话:“二公子如今这幅模样倒是让老奴想起一个人,当年的二爷也是这样的…”
当年的霍安南虽为庶子,可那风头俨然却比安北还要高出几分。
林老夫人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连面上原先挂着的笑意也跟着敛了几分。
这些记忆中的旧事虽然早已被岁月尘封,可每每想起却还是让她心生怨恨、难以忘怀,那始终都是藏在她心底的一根刺…当年她嫁给霍云松的时候也不过二八年岁,一袭嫁衣入霍家的时候也是满怀高兴与希冀的。
那个时候林、霍两家门第虽然相当,可要当真说起来,林家较起霍家却是还要高上几分。都说嫁女高嫁,那会霍云松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可她心中喜欢霍云松,自然觉得他样样都好…就如婚前她所设想的那般,刚嫁进霍家的时候,霍云松待她的确算得上是不错。
他不喜应酬,家中除了一双自幼跟着他的通房也没有别人了…
上头的公婆也都是极为和善的人,平日很少有给她立规矩的时候,何况她那会进门才半年便有了安北,日子过得当真是顺意而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