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丫头掀了厚帘子,顾谷之的身影并着一个少年就进了屋,顾谷之先给慕夫人行了力,嘴里道:“见过岳母,母亲。”
身后的少年上前一步,也行了个礼,道:“小侄见过伯母。”
顾母就道:“慕岑长这么大了,真是一年不见就大变样啊。”
慕岑有点腼腆的笑了笑,抬眼就看到了一个陌生少女端坐在顾母身边,顿时就看呆了去。
扶风刚巧抬头打量这个慕岑,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皮肤白净,与顾谷之差不多的高矮,只是年岁较小,稍显单薄。模样倒是个俊秀的,也非怪,慕娘自己就是美人,慕夫人看着虽有棱角,五官却是端正的。
扶风打量慕岑,就恰好和慕岑打了个对眼,慕岑一张白净脸唰的红了个透,忙微微低了头。
慕夫人看了就笑,道:“这是你表妹。”
慕岑忙躬手作了个揖口里道:“表妹!”
扶风忙站了起来,回礼,称:“表哥。”
慕夫人看了红着脸的慕岑,心里微微一动,又熄灭了下去,这扶风的模样,着实太打眼了,怕是不能肖想了。更何况慕娘这层关系。当下就想隔了慕岑出去,免得引起波澜,却又愁找个什么借口。
顾母心里也有些咯噔,方才没有想起这慕岑也是半大小子了,只想着前两年看去还是个孩子,又兼着这层关系,不好疏远了去,也忘记了扶风的惹眼。当下也生了和慕夫人的心思,想着散了这俩人才好。
四座几人各有心思,慕岑却在心如擂鼓,这个表妹之前来的时候怎的没有见过,世上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人。当下忍不住又微微抬了眼去瞧,却只看到了水葱绿的裙裾澜边下边两只尖尖的鹅黄绣鞋。
此时有丫头掀了帘子,道:“大爷,老爷请公子过去赏画。”
顾母和慕夫人齐齐松了口气。顾母道:“快去吧,等会子饭食准备好了再遣人去唤你们,切莫贪看误了饭时。”
顾谷之答应了,才与慕岑一道出了花厅。
慕岑出了花厅,就有些神不守舍,顾谷之隐隐知道原因,温静本就是好的,自己看了妹妹都打了几个呆,更何况这年轻的公子。只是自己这妹妹身份特殊,怕是小舅子这心思是白付了。
且不说慕岑脑子中一直在回想方才的惊鸿一瞥,连顾卫中也都发现了慕岑的不对劲,用眼神询问了顾谷之,顾谷之只苦笑的摇了摇头。慕岑心不在焉,画作的欣赏便只有慕郎中和顾谷之凑趣,几分说道后便也丢开了到了主厅说话。
顾母和慕夫人在慕岑走之后松了口气,说话也就渐渐自然起来了,围绕着圆圆又说了些许话,逗了圆圆说了童言稚语,气氛也就越发欢快起来。
还未到午膳时间,顾母又收到了两张分量极重的帖子,一张隆德伯府的贺贴,一张翰林院周大学士的贺贴。
这周大学士,却是周太傅的嫡子,育有两子,其中次子在去年传出了与永嘉候府嫡女的婚事,顿时满城皆惊,本来中等人家身份便莫名抬高了许多,攀上永嘉候府,前途已经是不可限量,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嫡次子。
这隆德伯府却是个中庸一些的人家,门风清亮,虽说未曾权倾朝野过,却是历经数代屹立不倒。也是个在朝上说话极有分量的人家。
说起来这两家都是在京城中都是盛名赫赫的人家,怎的突然向顾家这样一个晋升为三品官儿的家中送了拜帖?却是因为这顾卫中虽说晋升的正三品官阶,却是朝中举足轻重的职位吏部侍郎,吏部主管各地官员调动考核。虽名为三品,却比许多虚职闲职二品要重要许多。这两户人家发来了拜帖倒是也不算太过突兀了。
顾母收到了,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到底也只吩咐回了帖,又招呼管事继续采买宴席用品就是。
到了午膳时间,丫头们还未摆上饭桌,前院又传来了喧嚣,来的却是顾母林氏一族。顾母一脸惊讶,问是谁来了?
丫头答:“舅老爷和舅太太并着表公子表姑娘都来了,刚刚下了马车。”
顾母喜得站了起来,就要出去迎,又顾及慕氏,忙不迭的让丫头去迎进来。
顾母脸上喜不自禁,林家是在天津卫五品兵马指挥使。说来顾家得了晋升令也就这两天,消息还未传过去才是,怎的上了京来了?
说话间就有丫头掀了门帘,一个一桌孔雀蓝底满绣芙蓉褙子的妇人领着两个小姑娘鱼贯而入。
顾母脸上带了笑,站起来迎了上去,口称:“嫂嫂。”
扶风打眼看了一下,林氏颧骨有些高,身材健壮,看着利落爽朗,拉了顾母的手就笑:“进了门才知道,真是巧了。”又让身边的小姑娘和顾母见礼。
小姑娘年纪看着也不小,大的一个约莫十六七的样子,小的却是和扶风一般大小,齐齐给顾母行了礼,声音清脆活泼。
顾母很是喜欢,道:“莺娘,颂娘,眨眼就这么大了。”忙拉着林氏与慕夫人互相见了礼,慕娘进门时林氏来过一次,彼此也是有些印象的,当下互相又见了礼,一番契阔后众人才坐了下来。
莺娘是大一些的姑娘,颂娘却是比扶风要小上半岁,扶风也先开口叫了表姐表妹,做了主人家,招待起来,几句话功夫便开始亲热起来。这莺娘颂娘在武将人家长大,性格爽朗率直,很对扶风胃口。
周嬷嬷手忙脚乱的又招呼添菜,突然添了这些人,没得又多准备了几个菜。好在这两日都在准备,倒是也不缺。
用了午膳,林氏才说起了来意。
半个月前林大勇得了调任,升了京卫指挥使,齐家收拾了方才上京赴任,本想派了下人先来寻个宅子,林氏却道不若先到了地界,慢慢踅摸好宅子,短时间内怕是买不到合适的。就想着先到了顾宅暂住,顾宅人口简单,住是尽够了。亲妹妹间,关系来往也亲密,倒是不拘的。
方才有了入京一事,不料也恰逢顾卫中升任,倒是大喜了。
用了午膳,又围坐花厅说了会子话,下晌时分,慕氏也就告辞了,虽都是城中,却也各隔在南北,是要趁着天早回府的。
到了晚间,林大勇才带着林家嫡次子前来拜了顾母,扶风又自是与表哥见了礼。扶风有些无语,一眨眼,今天就见了两个表哥。
林家表哥却和慕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慕岑羞涩腼腆,是个读书人,只是才是个秀才,还未下场考举。这林家表哥名叫林通建,身材魁梧一股阳刚之气,眉眼清亮,古铜色的皮肤看着闪闪发亮。
扶风不由得多看这林表哥一眼,林家表哥却是朗朗大方的人,虽说见着扶风也吃惊的呆愣了片刻,到底不如慕岑失态,寒暄了片刻便随着顾谷之下去安歇了。
慕夫人走了之后,林氏方才寻了时间和顾母说话,也惊奇的问了扶风,怎么的突然多出这么个丫头来。
顾母却不能再说和慕夫人相同的话了,只悄声说了,这是莲花庵里供奉着的小姑娘,早年与自己有缘便认了姑娘,接了入府。却是把与慕夫人说起的话语也告了一通,让林氏切莫说露了嘴。
林氏点了头,道:“玉容,我看这孩子面相太过打眼,只怕一个不慎,招了人眼啊。”
顾母点点头,又笑道:“嫂嫂不知道,这孩子竟真如我亲生一般,处处贴心又懂事,我只得谷之一个,如今添了她,是当做自己亲生孩纸一般看待了的。只是如嫂嫂所说,这孩子长得也太过了,少不得藏着掖着些,前几日里上街都没敢带她。”
林氏很是赞同,道:“如今虽说是盛世,到底也少不得些歹人,养得深一些,这般模样,怕是及笄后上门求娶人也少不了。就算养得再深,花宴寿宴的也得见见人,好歹官面上的人家后宅夫人得知晓,方才好说亲。”
顾母心里苦笑,嘴里却道:“嫂嫂说的是,今儿我瞧着莺娘年纪不小了,在天津卫可曾说了人家?”
林氏顿时垮了脸,道:“这个死丫头,是我上辈子欠的孽债,去年说了一个,是个秀才,模样也俊,家世又相当,学识据说也是个厉害的,只怕今年下场一个举人是少不了,你道这丫头怎的,出门去逛街恰好遇到了这秀才,这秀才却是个白脸俊俏的少年不错,出得门来坐了马车,下马车还要丫头搀扶。莺娘看见了,听人说了人家,就知道是要说亲的那个秀才,回来就闹着不肯。我又怕传出去影响了她说亲,只得说还要留上一年,生生给拖了下来,气死我了。”
顾母张大了嘴,半晌才喃喃的道:“莺娘,她怎的如此脾气?嫂嫂就随她闹腾?”
林氏苦笑道:“若只是莺娘闹腾,这秀才是好的我怎么也得逼了她去,岂料我后来寻人探了,这秀才还未成亲便有三四个通房丫头,我怎敢让莺娘去那样的人家,我自己受的苦楚还少?”
顾母满脸愧疚,低了头,道:“是哥哥对不住嫂子。”
林氏笑:“碍你什么事儿,我如今只管守着孩子们,也不在意那些个了。”
顾母道:“如今入了京,二郎也多了,倒是也好,慢慢挑一个就是,莺娘也不算大。”
林氏笑,“可不就打这个主意呢,说起来还得靠你,这京里我是初来乍到,倒不如你了。如今不光莺娘,颂娘还有建哥儿也都到了年纪,真真儿是愁死我了。”
顾母笑道:“莺娘颂娘都是俊的,性格也好,嫂嫂还愁什么,至于建哥儿,少不得看看能不能谋上个什么事,也好说亲。”
林氏听了就笑了,道:“建哥儿读书是没得力了的,却偏偏跟你哥哥一般,好个舞刀弄枪的,如今托人寻了个知事指挥使,好歹也算是有了官身。”
顾母大喜,道:“如此,倒是好了,建哥儿长得勇猛,又听话懂事,却不如哥哥那般,倒是个好儿郎,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林氏笑,“你不说也要托你的。”
顾母还欲说些什么,莺娘颂娘和扶风慕娘却挤进了花厅,颂娘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惊奇,道:“娘,表嫂肚子里有宝宝,我怎么看不出来。”
莺娘年纪稍长,比较懂事了,听了颂娘的话就有些羞臊,忙喝道:“颂娘。”
颂娘哪里知道什么,直着脖子道:“本来就是嘛,之前周二嫂子家的肚子是圆鼓鼓的,如今表嫂的却是瘪的。”
慕娘一张脸红了个透,这表妹年纪幼,也不好说什么,只笑着道:“如今月份小,再大些表妹便会看到了。”
林氏忙道:“慕娘,几个月了?快坐下,怎的也不早说,陪着这几个丫头来回跑,可不能再动了。”
慕娘笑道:“多谢舅母,并无什么的,我成日里忙惯了,倒也不觉得。”
顾母就道:“快歇歇,听你舅母的。”
圆圆听着大家说话都不理她,忙冲上前去搂住顾母,道:“祖母,是我跟表姑说的,是我跟表姑说的。”
大家看着一脸急切表功的圆圆,都哈哈大笑起来。
天色暗了下来,丫头们掌了灯,圆圆就打了哈欠,慕娘与顾母说了安排了表妹们的住宿,方才带了圆圆下去了。
颂娘守着顾母道:“姑姑,表姐长得真好看,今儿我早看到,还以为看到神仙了。”
顾母笑呵呵的道:“我们颂娘也好看。”
颂娘五官端正,鼻子却稍稍有些塌,鼻尖也随着了林大勇有些粗大,皮肤又不够白,只是性格活泼讨喜,见扶风样貌出色也并未嫉妒。
扶风很是喜爱,道:“表妹的眼睛很大很亮,非常好看。”
莺娘坐着看两个说话,脸上露出微笑,道:“都好看。”
林氏便笑姐妹几个互相吹捧。
花厅里烧着的火盆暖融融的,几个小姑娘说笑的声音也传了老远。
到了就寝的时候,颂娘吵着要和扶风一道睡。扶风正要答应,却被莺娘拦住了,道:“表妹莫理这皮猴,睡觉不老实,小心惹你着凉。”又转脸瞪了颂娘,颂娘才瘪了嘴松了死死拽着扶风的手。
扶风便道:“表妹住的离我住的并不远,明日里早早起过来寻我玩就是了。”
顾母笑着撵了几姐妹去睡觉,道是明日有客来,早些起来。
众人这才一一散了。
扶风躺在阁楼里床上,木棉正在扶风按腿,道:“姑娘撑不住就回来睡会子啊,生生熬了一整天。”
扶风浑身酸疼,困意袭来,道:“都是表姐妹,至亲的客,哪里就好意思撇了她们回来歇午觉。”
木棉语塞,埋着头细细按着腰,扶风半闭了眼睛,道:“别按了我要睡觉了,你给关上门。”
木棉应了一声了,给扶风放了帐子,才退出了内室。
扶风翻身就睡了过去。
冬夜里阁楼房间烧了地龙,暖烘烘的,白日里未歇午觉,扶风睡得沉沉。到了半夜时分,扶风感觉自己被一座大山压住了一般,胸口闷得心慌,出不来气,猛的惊醒过来。
一股熟悉的苦茶味似有若无,在房间里萦绕着。扶风心里跳如擂鼓,仿佛有什么要冲了出来。连忙坐了起来,抬眼望去,窗外依稀白月光照在地面上。掩好的帐帘纹丝未动,屋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万籁俱寂的深夜,听不到一点动静,偶尔一阵风,窗外的树影摇晃,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
扶风猛的掀了帐帘,也不穿鞋,光着脚就站了起来。
房间并不宽敞,扶风也并未摆了太多家具,一览无余。
夜凉如水。
扶风突觉心里空洞洞的,无比烦闷,走到窗口推了窗,一股冷风窜了进来,扶风不自觉打了个冷噤,手一哆嗦,窗户便掉了下来,差点夹到手,扑通一声倒把木棉惊醒了。
“姑娘,可是要起夜?”
木棉披了夹袄点了蜡烛,推开门看到站着窗边的扶风,顿时放下烛台,就冲了过来,一把抱起了冷冰冰的扶风,放进了床榻掖好了被子。
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出去倒了小炉子上的热水灌了汤婆子进来,塞到了扶风的床上。
扶风心里悲怅,心里苦闷难以纾解,稍稍吹了冷风身上冰凉,木棉着急着灌汤婆子,也没去说扶风,仿佛感觉到扶风的心思,一句话也不说,只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就出去了。
扶风心里有些愧疚,木棉把自己看得无比重要,自己却一时不察受了凉。此时便坐起身子喝了一口茶,乖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木棉坐在外间小炉子边生着闷气,半晌也不知道自己生的哪门子气,只觉得姑娘太苦,却一句话也不说,半夜里自己伤心。
木棉心里难受,也不去睡觉,呆呆坐着。
良久,扶风看着门缝外面闪烁的烛光,长叹了一口气,唤道:“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