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进大殿辉煌的灯光下,靠近殿口的仕女们便不由自主纷纷后退,一边退一边仰头看着,一边仰头看着一边脸色就变得苍白或者通红,不住有人踩着了后面的人的脚,但踩人的人不知道道歉,被踩的也不知道呼痛,满殿灯火似忽然暗了几分,那是被那人容色压的;但满殿眸光似忽然亮了几分,那是女子们星星眼闪的。
景横波的眼睛也在快速地眨——现实永远比想象离奇,宫胤居然这个造型!
他缓缓而来,一身紫色宽袍大袖,飘逸而又有质感的紫,男子很难驾驭这样的颜色,不小心会显出脂粉气,然而在他身上,只显得尊贵。一头乌发光可鉴人,不束不冠,顺滑如流水。但尊贵也好,气质也好,在那张脸面前,又显得不那么重要,满殿的人目光在他乌黑深邃的眉眼上、如玉柱笔直的鼻上、线条优美的唇上、如天工之琢的精美脸部轮廓上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全力欣赏赞叹哪样好,看久了忽然又觉得眼光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也是一种亵渎。
殿上商王怔在那里,王后早已变了脸色,一双手在袖子里紧紧地绞扭着,手背绞成了青白色。
她紧紧地盯着那些放在景横波脚下的礼物,心中惊骇与不安汹涌。并不是为了这些礼物的价值,而是她深知,能这样大手笔送礼,又能拿出这种请柬的,都是连商国都得罪不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亲自出现给女王撑腰,那刚才的事……那她的计划……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指尖冰凉。千算万算,算着翡翠女王单身无靠,算着她从人不多,算着她国土还远离商国,就算将来报复,也万万打不进商国内陆,说不定还可以帮她除掉王太子,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这事儿眼瞧着便要急转直下,怎么办?
再看看裴枢,一脸桀骜,自己的女儿商悦悦,根本拉不住他,站在一旁双眼含泪,半点也指望不上。
而进殿的紫衣人,一看就知道身份非凡,养移体居移气,骨子里的尊贵乔装不来。
她试探着上前一步,想要补救几分,紫衣人忽然抬起眼,淡淡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似乎也并不如何严厉,但她忽然便觉得心腔一凉,似砭骨冰针狠狠一刺,刺得她再也不敢动弹。
这……是传说中的杀气么……
商王还没察觉妻子的异状,怔怔看着走来的男子,喃喃道:“莫不是……”
他身边商略轻声道:“父王,您发出的三份黄金级别请柬。一份是国师,一份是九重天门宗主,一份,是紫微上人。”
商王慢慢吸了口气。
这本就是大荒公认的三位地位最高人士。国师坐拥大荒,是大荒的实际掌权人;九重天门宗主,代表的是神秘的世外宗门,是所有世俗王权都尊崇向往的人物;紫微上人,则是属于江湖的另一种传说,是个体能力最为强大,令所有人心生仰慕的成名多年的高人。
当初成孤漠丧子发狂,宫胤曾表态,可以帮他邀请紫微上人出山治疗。以他国师之尊,对紫微,也只能用“邀请”二字,还不敢满满把握。而当时围观众人,听见可以邀请紫微上人出手,顿觉大有希望。可见这位传说中已成神怪的“武林耄宿”,在世人心中地位。
传言里紫微上人性情古怪,容颜不老,喜着紫衣,游戏人间。
此刻那紫衣男子,走到殿中,便不再前行,双手拢在袖子,似在等待商王来迎。
他微微仰首的姿态,有种孤竹般的气质。似乎显得有些傲慢,然而正因此,更合他的身份,众人越发相信,这是真正的贵宾。
底下有人悄声议论:“来者如此尊贵,莫不是国师大人。”
“非也。”有人答,“听闻国师大人冰雪之身,只穿白衣。”
殿上商王急急偏头,对王后道:“你我速速去迎。”
王后立着不动,商王诧异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惨白,诧然道:“你怎么了?可是还因为方才的事伤心?且收一收,拿出你王后的气度来,莫让贵客和满堂贵宾笑话。”
说到后来,神色已显不快。
王后抿了抿唇,目光一转,旁边商略正看着她,微带讥诮笑意,“娘娘请。”
王后咬咬牙,心知今日若撑不过这一场,便前功尽弃,只得整出一脸雍容笑容,随商王下殿。
下殿时不知怎的,脚底微有踉跄,商略赶紧扶着,款款笑道:“娘娘小心。”
众人瞧着,好一副母慈子孝场景,却不知商略靠在王后耳边,低声补上一句,“小心现世报,来得快。”
王后颤了一颤。
商王迎到阶下,微微一礼,道:“尊驾可是紫微上人?”
男子目光从他脸上平淡地掠过,淡淡答:“正是。”
殿内轰然一声,人人神色惊异——紫微上人成名数十年,是大荒公认的第一高人,传闻里虽然说他驻颜有术,但也没想到,竟然真的如此年轻,如此容貌!
激动的议论声掩盖了景横波的一声“噗。”
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某人竟然冒充紫微上人,她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那谁,你扮演紫微上人,也敬业点行不行?举止风范,为毛还是宫胤原版?
紫微老不死看见这个版本,一定会当场吐血的。
她一边咳嗽一边笑,想着大神的脑回路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不能以自己身份来,也不肯吃亏,就选了个和自己身份相当,甚至可能更受崇敬的身份来唬人——国师和商国相隔甚远,也许还不能拿商国怎样,但商国肯定不愿意得罪如紫微上人这样一个,能力超卓而又性情不定的世外高人。
她笑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
不对。
宫胤扮成紫微,那岂不就是高了她一辈?
还没想清楚,就听见商王急忙施礼,恭敬地问:“敝国未知上人竟然真的拨冗光降,未能远迎,请上人恕罪,不过……”他指指已经堵塞道路的礼物箱子,道,“上人此意为何?”
宫上人将目光放下来,淡淡看他一眼,转向景横波。
景横波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心想据说猫眨眼睛就是在吻人,我在吻你,我在狠狠吻你,你懂吗你懂吗?
可惜那货好像不懂,看她眼神虽然专注,倒也没有太多情绪,随即他转头,对商王道:“老夫徒儿被人欺负,老夫少不得要来瞧瞧我那不争气的徒儿。”
景横波这回真的“噗”一声喷了出来。
啊啊啊老夫!
啊啊啊徒儿!
宫胤你要不要入戏太深!
平白无故地干嘛占姐的便宜!